尚且是个孩子的我只能哀求爸爸、姑姑、姑父甚至是后妈：“爷爷老了，人老还童，他无理取闹的时候多担待些。”他们通常以沉默回我，我只能一遍一遍摸着爷爷的手，一遍一遍摸着爷爷的头，用心让爷爷感受微薄的温暖，尽量抽时间去主动洗爷爷的换洗床单和衣物，给爷爷买柔软可口的饭，妈妈心疼我，总会主动煮很烂很嫩的羊肉让我带给爷爷，因为爷爷最喜欢吃羊肉。

后来爷爷每次见到我都说：“你不许再来了，当爷爷死了，已经死了。”

我绝望的哭了无数次，就是舍不得爷爷说这些话，我不懂我其实真的无能为力。

我疯了一样绕在一个死胡同出不来。妈妈心疼我，跟我说：“孩子，人生难免缺憾，你这样执着的付出，其实是在害你爷爷。你能力有限，你姑和你爸都是不负责任的自私人。你越是做得多，他们越什么都不想做，你看，你给你爷爷换了床单衣服，他们就越来越你不换他们拖着直到你去换洗。你放手不管，他们是儿女，他们自己不会太过分，你不管，他们自然会管，他们是大人，怎么说照顾你爷爷都会比你好。”我点头，妈妈说的其实是对的，为了爷爷好，我必须忍痛丢给他们了。

妈妈又说：“本质上，你必须要面对爷爷离开的事实了。放手吧，别再用你无尽的牵挂拖着他，你爷爷已经受罪了，每一天都是折磨，不如早些投胎转世让人家当宝贝疼吧。妈妈话糙理不糙，你这样记挂着他，他不好走的。”

妈妈离开我房间后，我把自己关在书桌角落里关了一夜，回忆了一夜，哭了一夜，最后黎明隐约迷糊间梦见：我的一颗牙齿松了，我特别特别疼，最后我舔了一下，它掉了，我突然轻松愉悦了。

那一夜后，我放手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自私，自己看着爷爷便看见活着的希望来捆绑爷爷遭罪了，我往后余生无论多难，自己来背负，不再拖着爷爷，愿爷爷奶奶团圆后，彼此都更好一点。

寒假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在自己家，偶尔去爸爸或姑姑家给爷爷带点妈妈煮的羊肉，发现事实也就像妈妈说的，爸爸和姑姑照顾爷爷虽不是全心全意，但是他们三五分心意就照顾的比我周到了，而且他们本来计划我到寒假的时候会减轻他们的负担，他们倒也不是真的放心推给我，他们是想我寒假把爷爷接去自己家，妈妈心疼我，妈妈就会帮着照顾一段时间。他们觉得爷爷奶奶养大我，妈妈于情于理是该对爷爷尽孝的，妈妈倒不是不愿意，只是爸爸和姑姑那种无赖的嘴脸激怒着她，我当然理解妈妈，她都跟爸爸离婚了，又有了自己的新家，于情于理爷爷的养老其实无关于她，妈妈能给爷爷煮那么多次羊肉，我已经在心里感激涕零了。

后来爷爷就更加糊涂了，我去拜年的时候，还认得我，说了一句：“爷爷这个样子给不了你压岁钱了，孩子，爷爷有个存款，就是你一直知道的密码，爷爷都留给你，你以后用的着。别再来了，爷爷知道，什么都知道。”之后就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因为爷爷把钱都留给我加上时日不多，姑姑就不愿再轮换着照顾爷爷了，爷爷被固定在爸爸家，后妈孩子小，又要照顾老人，总是给我掉着脸。有一次我在门口听见后妈大喊着：“帅帅不是他亲孙子吗？钱都留给孙女，都是便宜了外姓人。”

爸爸很冷漠的说：“你别一天到晚找事，我爸能有几个钱，再说，帅帅至少有个完整的家，暖暖是我爸妈一手带大，他心疼暖暖是正常的。况且，密码只有暖暖知道，除非暖暖愿意给你。”

“不多？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着你爸妈这些年也攒了有十万。”

我直接拿着钥匙开了门。后妈愤怒的脸赶紧披上了假惺惺的笑脸：“暖暖来了啊！那个，暖暖，你别介意阿姨说话直白，你弟弟可是夏家的孙子，而且你爷爷的钱，你爸拿才是天经地义的啊！”

我没说话，径直走到爷爷房间，爷爷已经连我都认不出来，嘴里胡说着一点都听不懂的话，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有温度的爷爷。我拉着爷爷的手，心里说了很多很多话，亲了亲他的额头，走了。

走的时候，爸爸把存折本给了我。后妈的脸我看都没看一眼，接过存折就走了。爸爸在身后微弱的说：“回头我们去做个公正。”我什么都没说离开了。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了，我预感到了。

没几天，爸爸就打电话来说爷爷一觉醒来就凉了。

尽管我说放下了，尽管我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可我还是不知所措的哭了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