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定她不是我们本地人？”李英慧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道，“我怎么听着你们这个老师一点四川口音都没有呢？”

“当老师都是要考普通话等级的，没有口音也正常啊。”楚睿说，“而且石老师是在我们市里读师范大学的，现在快要毕业了才来我们学校实习的。奶奶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关心起石老师的事情来了？”他满心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你的老师奶奶当然是要多了解一下的。”李英慧解释道。

“哦，其实石老师讲课还是很有意思的。”楚睿说道。

难道她真的跟那个人没有关系？听到孙子所说的内容，李英慧有些怀疑是自己想错了，可是回想起石蕊当时所说的话，她又始终心里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看来单从孙子这里她是无法找出正确答案了，睡觉前被这件事情困扰了大半天的李英慧决定改天等楚睿的情况好转之后一定要去学校好好地了解了解孙子的这位实习老师。

“李英慧同志你说的对，我们要积极地响应党中央和伟人的号召，跟一切反|格|命势力做坚决的斗争！”迷蒙中，李英慧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说道。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陈旧的教室的角落里，她看见在教室的中间有一群少男少女正围坐在一起开着会。他们的身上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绿军装，胸前佩着□□像章，胳膊上还戴着统一的红色袖章。其中一个扎着两把小刷子的女孩正举着握成拳的右手目光坚定地看着正坐在她对面的短发少女，表明着自己的决心。

李英慧惊讶地看着那个短发少女，她看见了一张年轻而熟悉的脸——那是十几岁时的她自己。李英慧这一生活得很是坎坷，就像是被命运开了玩笑似的，几乎一些大的变故都叫她经历了——幼年时期遇上了大|饥|荒，少年时期又碰到了那特殊十年的，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些长成了青年，找到了工作、组建了家庭，却又在中年时期遭遇了下岗……转眼几十年匆匆而过，她已经成了一个只想好好照顾孙子的老太婆，却又冷不丁地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没有太多的惊讶，就像是在观看一部回忆的电影一样，李英慧看着那些少男少女们纷纷站起身激动地喊着口号。这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唤醒了她很久远以前的记忆，这正是她的少年时代，那个延续了十年的特殊年代。

场景轮转，李英慧看见以自己为首的一群少男少女押送着一名上身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下|身穿着一条蓝色裤子的中年男人从操场走过。男人的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身后，脖子上挂着一块大木牌子，上面用大大的字体写着资产阶级反|格|命的字样，并在上面画上了大大的红叉。少男少女们举着自己的拳头激动地喊着口号，并且几度推搡得那中年男人步履踉跄。

他们就这样绕着整个校园□□了一圈，没有人站出来指责他们。事实上，在那个年代里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常见得不能再常见的状况，很多的学生都和他们一样激动地喊着口号，看着自己的老师被强迫着□□，他们的脸上带着兴奋，仿佛感觉自己正投身于一件非常正义的事情里一样。

李英慧不由自主地跟在这支队伍的后面，跟着他们走过操场、绕过宿舍，最后回到教学楼前——不同于孙子楚睿现在明亮的三层教学楼，眼前的这座还是几十年前那座老旧的两层教学楼。她看到年轻的自己押着老师上到楼道的拐角处，然后便有一个同学拿了一条板凳递到了那个自己的手里。

“陈义国，你要向人民忏悔自己的罪过，不要企图站在人民的对立面一条道走到黑，那样是没有前途的……”李英慧站在楼梯下看着上面的那个年轻的自己义正言辞地教训着老师，她把板凳随手放在楼梯口上，然后继续说道，“所以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好好地跪在这里，忏悔自己犯下的罪恶，必须跪足三个小时才能起来！”年轻的自己傲然地下达了指令，并随即指定了两个同学站在旁边监督老师的忏悔。

陈老师被两个男生强压着跪到了板凳上，他低垂着眼睛，视线正好对上了楼梯下的李英慧。李英慧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浓郁得化不开的悲哀，那是一种对自己更是对整个社会环境的悲哀，也是年轻时的李英慧所不能理解的悲哀。她听到从陈老师的嘴里传出的低沉却清晰的声音：“我有什么罪恶？我教书育人半辈子，我自认对得起良心！”

“你说什么！”年轻的李英慧勃然大怒，“这就是你认罪的态度吗？简直顽固不化！”伴随着怒声的呵斥，她飞起一脚踹在了一边的板凳腿上，顿时板凳受力位移，一条凳腿歪出楼梯口失去平衡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