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少年如同在跟一个看不到的恶鬼厮打，那恶鬼是他的悔恨和愧疚化成的，他的挣扎如卵击石，反而换来更猛烈的反噬。

　　恶鬼从他软得过分的心头割下这三个字，化成诅咒，恶狠狠地刺进他头里，让他只要一开口念这三个字，一动心神想这三个字，便要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昭端宁只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了深不见底的深渊，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视若珍宝的记忆，少女的名字，少女的面孔都被尽数吞进去，名字变成陌生的字眼，鲜活的笑靥一寸寸蒙上尘灰，要把她变成一个茫茫人海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他不愿意，伸手去抓，去反抗，去挣扎，却只让深渊变本加厉，让诅咒愈发猛烈，如同惩罚一个不听话的宠物般狠狠让他痛。

　　他缠在舌尖，就拔了他的舌头。

　　他揉在心里，就割掉他的心头血。

　　他刻在筋骨里，就撕开他的皮肉，抽筋剥骨。

　　他锁进脑子里，就让他头疼欲裂，自己心神溃散，分崩离析，丢盔弃甲。

　　让他最珍视的，变成触不得治不好的毒疮，让他自己握不住，留不得。

　　少年舌尖发麻，连孟字都发不出来了，剧烈的痛蔓延开，身体没有一处不痛的，他在痛苦的窒息感中，拼命张开嘴，但唇齿间一片空白，他一字一字把那个名字弄丢了。

　　他尤不甘愿，趴在地上，将头撞在冷硬的石板上，撞在棺材角上，细白的指尖在地上划出蜿蜒曲折的血迹，他嘴里也渗出血来，额头上血肉模糊，“别忘……她叫…………她叫…………”

　　灵堂回荡着少年嘶哑的呢喃和额头撞在地板上的闷响，似乎还能听到夹杂其中的他一遍一遍唤着一个名字的回音，可他却再也发不出了。

　　有轻飘飘的声音尖利地响在他耳边:你也配记着她？

　　你也配？你记不住的！你也不配！

　　你不配！

　　我不配。

　　我不配，我身上流着那人的血，她一定恨极了我，我不配记着她的名字。

　　我不配……是我对不起她……

　　老太监看到少年慢慢放弃挣扎，绷紧前伸的手指骤然卸了力，停在半空中，凌乱的血迹变成血滴，他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在巨大的茫然中绝望地哭出声音。

　　能救他的人已经死了。

　　……

　　孟逢熹走出御书房。

　　不知何时起了大风，天色昏昏沉沉的，看不出时分，甫一迈步到宫道上，冰冷的风夹杂着雪花就向她涌过来，打得她脸颊生疼，宽大的衣袍被风肆虐着翻起，每一片雪花，每一道风，都无孔不入，都像刀子，撕割着她每一寸皮肤。

　　地上的雪被风卷起，和空中飞扬的雪花融为一体，一时间天地白茫茫一片，让她看不清来路和去处。

　　孟逢熹一时心头茫然，四肢无力地走了两步，脚下一滑，狠狠摔倒在雪地里，心里那簇颤颤巍巍的烛火，终于被这些雪花和寒风，彻底扑灭。

　　灯灭于雪下。

　　往日烛火一般闪烁跳跃的微弱光芒终于熄尽。

　　她躺在雪地里，睁眼看着飞舞的雪花，捂住胸口，眼睛里好像也进了雪花，先化成水，再结成冰渣，疴在眼眶里，又冷又疼。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太累，太疼，说完那么一番话，几乎把她血淋淋的掏空了。

　　可她还不能死，只剩最后一步，她怎么也要走完的。

　　她只再奢求那么一点时间，希望上天和神佛能可怜她。

　　她这些年来潜心神佛那么久，希望这次神佛能看一眼她。

　　她不要太多，就只要一点点时间就够了。

　　她真的再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孟逢熹，如今的她躺在雪地里，对于将要到来的，很清楚，不挣扎，不恐惧，只卑微到了极点地向上天祈求一些时间。

　　奚若去太医院请了太医回到禧仪宫，就见宫里乱成一团，她当即就反应过来自己被支开了，她又怒又怕，随手抱了件厚裘袍就往御书房跑。

　　孟逢熹起了一半，就见来路上跌跌撞撞冲过来一个人，她反应迟缓，还没看清雪中人是谁，奚若就已经冲到了她面前，跪在地上一把将她扶起来，一开口，就带了哽咽，“阿悦！”

　　孟逢熹抬起头，长发从肩头滑落，在风雪里飞舞，她张嘴，“小若……”

　　奚若看着她单薄的衣裙，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孟逢熹身上的温度也凉得让她害怕，奚若手忙脚乱地给孟逢熹披上衣服，咬牙把她背起来，一边往回走，一边不停地叫着她，“阿悦……跟我说句话……阿悦……咱们这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