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端文实在太瘦了，本来就不合身的外袍披在他身上，大得过分，直接拖在了地上。

　　昭端宁给他理了理衣领，“我让人带你们去个暖和的地方，你们去那里乖乖等着我，我一会就去找你们。”

　　兰青旻还在揉着眼抽噎，一旁的昭端文闻声立刻点头，乖巧应声，“好。”

　　昭端宁抬手招来了一个自己人，把人交给了他，自己转身进了寝殿。

　　他缓步走进去，立在龙床边，撩起眼皮打量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像看着一个死人。

　　太医被李洛提过来，颤颤巍巍地软倒在地上，不敢看他，牙关打战，字不成句道:“四……四四四四殿下……”

　　昭端宁:“给我熬药，我要他清醒过来，能听见我说话。”

　　太医惶恐，发起抖来，“殿下……”

　　昭端宁侧眸，扫他一眼，“做不到么？”

　　太医这时余光注意到到昭端宁衣袖上斑驳的暗色，认出那是人血，吓得面如土色，忙跪在地上磕头，“能的，能的，微臣这就去。”

　　滚烫的药撬开牙关硬灌下去。

　　一柱香以后，床上的人悠悠转醒。

　　李洛给昭端宁搬了椅子，昭端宁悠闲地坐在寝殿中央，看戏一般瞧着昭建明浑浊的眼中一点点浮上来的不安与陌生。

　　昭建明瞪大眼盯着昭端宁，挥手蹬脚，满是浓痰的嗓子里钻出难听的声音，“你是谁？你是谁？”

　　昭端宁在那一刻忽然觉得可笑，他也真的笑了起来，好似披了戏服，登了戏台，也成了戏中人。

　　他低沉地笑了一声，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看着床上的人。

　　昭建明依旧呆傻地问，“你是谁？”

　　昭端宁收了笑意，却好像并不打算回答他。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的男人，看着他因为自己的沉默而愈发焦躁不安的丑态。

　　一旁的太医自作聪明，多嘴小声提醒道:“陛下，这是四殿下啊。”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高大的男人进来捂着嘴把太医拖了出去。

　　昭端宁面色一动不动。

　　可昭建明已经听到了。

　　“四……四……”他喉咙间的喘息更甚，挣扎着在龙床上坐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才堪堪颤抖着举起手，指着昭端宁，“你……你……你不是死……死了吗？”

　　昭端宁终于开口，慢慢答他:“你还没死，我怎么能死了呢？”

　　说着，他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你一生过得愚蠢荒唐，好歹父子一场，虽为孽缘，我也得让你死得明明白白的，以尽孝心。”

　　“朕不会死的！朕不会死的！朕是真命天子！不可能死的！”

　　“你不是死了吗？你不是死了吗？为何还要来找朕？朕不想见到你！你母妃的事同朕没关系！不是我！你不要来找朕！你……呃——”

　　昭端宁不知何时到了床边，微微弯腰，单手捏住了他脖子，眼神狠厉，“你也配提我母亲？”

　　说着，他手指收紧，昭建明翻了白眼，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整个人都抽搐起来，“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看着他这副样子，昭端宁忽然又轻笑了一下，松了手，昭建明摔在床上，喘得跟个破风箱似的，一双眼睁到最大，怨毒又恐惧地看着昭端宁。

　　昭端宁拿出巾帕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擦着手，“别这般瞧着我，你身上的毒又不是我下的。”

　　昭建明一愣，身体又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整张脸都变得扭曲狰狞，嘴里发出含糊又难听的声音，嘴角流出涎水。

　　“急什么？想说什么？”

　　“不要急，你马上就死了，我也会尽快把你的好爱妃、好儿子、好丞相都送下去，到那时，你大可好好问问他们。”

　　“谁作了多少孽？谁罪孽更深？你们自己下了地狱好好清算清算。”

　　“这样，既能让我痛快一些，也能告慰我母亲在天之灵，多好的事啊，你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一辈子终于做了件善事，就是死在我面前，让我也痛快痛快。”

　　昭端宁的声音像毒蛇，吐着猩红蛇信朝昭建明张开血盆大口，他终于第一次看清自己这个从未给过正眼的儿子的意图。

　　昭建明惊恐瞪大眼，更猛烈地挣扎蠕动起来，发出尖锐的气声来。

　　但昭端宁已经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他不在乎昭建明想说什么，自顾自地谢了幕，多一刻，多一句台词，都不施舍，施施然脱下戏服卸下妆，就又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