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打灯+番外(206)

作者:迭冬 阅读记录

  “她临死前,都告诉我了。”

  那个“死”字格外刺耳,昭端宁闻声立刻看向她,反驳道:“不可能!”

  继而他不堪忍受般大步上前,在惊呼声中亲手推开了沉重的棺木。

  李洛阻拦的手停在半空中。

  奚若轻轻闭上眼。

  跪在一旁的住持叹口气,垂下眼,拨动着手里的佛珠,默念阿弥陀佛。

  住持身后的尼僧也纷纷低下头,跪趴在地上。

  棺木被推开那一瞬间,整个大殿都陷入异样的寂静中。

  狭窄简单的一小块地方,容不下太多目光,更容不下一丝侥幸,只一眼,就看清了,然后昭端宁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孟逢熹就无声无息地躺在棺材里,一身白衣,长发散着,脸色青灰。

  那种青灰的颜色,他上次离这么近见,是在他母亲脸上。

  是他见过最可怕的颜色。

  不用看起来,不用形容,也不像睡着了,她就是死了。

  一点点生气都彻底没有了。

  人躺在那里,瘦得不成样子,已经僵硬灰白的脸上刻着深深的倦意,像春天铺天盖地降临时,人间阴凉处还未来得及化掉的残雪。

  棺材外的,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一切。

  她全都丢弃一般抛下,毫不眷恋。

  她多少次都曾在他面前这样奄奄一息地躺着,病重时,甚至连呼吸都是冰冷的。

  可这次,连冰冷的呼吸都没有了,她是真的死掉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他再等,再守,都不会有结果了。

  她会沉入黄土中,心魂消散,肉身腐烂,再化成白骨,他再也见不到了。

  她脸上以后都会是这样空白一片,再不会有大雪下茫然的悲伤,花树下乖顺的温和,和最后一面时冰冷又汹涌的漠然和恨意。

  都没有了。

  昭端宁定在原地。

  这副棺材里的每个细节都是刺向他的一柄利刃,刺骨见血,撕心裂肺,躲闪不得。

  她曾经那么灵动鲜活,武艺出众,雍俪多少世家公子都比不上她,她的父亲战功显赫,她也丝毫不差,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潇洒活泼,像一团火,人见人爱,谁见了都想多看两眼。

  可如今,她就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具躺在薄棺里的尸体,消瘦苍白,伤痕累累,受尽折磨,满心痛苦,一无所有。

  她的身体和魂魄都被从头到尾狠狠折断了一回,煎熬翻滚,拼了命做尽身不由己的事,拼命地伪装自己,都只是为了活下去,可在真的面对死亡时又从来不挣扎,一直一直安静地等到彻底的绝望的那一刻。

  然后终于还是死了。

  欢笑安稳,亲人温情,像浮烟一般散尽,抓不住,忘不了。

  噩梦伤疤,却成了附骨之疽,一生纠缠着她,好不了,脱不掉。

  一生的恨,从始至终没有等到一个说法。

  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她当初那样耀眼。

  美好干净得如同冬日凌霜的红梅。

  只一眼,他只见了一眼,便忘不了了,任她的一颦一笑如焰火点亮沉寂永夜一般照亮他的少年人生。

  可十年后,记忆中潇洒美好的少女就那样跪在他面前,拖着一副病体残躯,展露她历尽沧桑的心魂,神色漠然,语气凉薄地给自己的人生下了定论。

  “我不过是个值得可怜的可笑之人。”

  自欺欺人……

  苟延残喘……

  疯子罢了……

  而他,永远都无能为力,永远都帮不上她,永远晚一步,甚至还在她最痛的时候,把她往深渊里推了一把。

  孟逢熹想到她的家人,想到孟家军几万士兵时,再看到他,会是什么感受呢?

  昭端宁想不出来。

  或许不会比当年他的恨意少吧。

  当年母亲死后,那滔天的恨意让他面无全非,几乎断肠,至今不敢回想,做梦都要狼狈不堪慌不择路地逃离。

  那她呢?

  几万条人命。

  是如何忍下来的?

  又是如何咬牙切齿地恨着的呢?

  一想到孟逢熹会像当初自己恨着林氏一族一样恨着自己,昭端宁就害怕得不得了,同时又开始无措,帝王之威的表皮被剥下,又被打回了原形,又变成了那个只会跪坐在母亲棺椁前痛哭的废物。

  同时深深地厌恶,憎恨着自己,厌恶自己的无能,憎恨着自己身上流着的那个人的血。

  自己也会被她那样痛恨着吗?

  这样一遍复一遍地想着,痛着,脑海里还自虐一般不停回想着她进宫以来流过的泪、流过的血、生过的病、受过的苦、做过的噩梦,还有她多少次趴在他怀里哭到无法自己,还有她在梅花树下那个悲伤茫然的神情,和他偶尔注意到的她那些沉得让人喘不过气又看不透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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