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196)

千钧一发的时刻,离她最近的一道人影冲了过来,那人大叫一声:“伸手!”

姜小乙本能伸手,被他一把拉住。她反射性地想喊一声“大人”,可定睛一瞧,发现那不是肖宗镜,而是韩琌。

“上来!”

姜小乙手上用力,刚要上去,船又是一晃,韩琌的袖子被她扯破,她又掉了下去。韩琌牙关紧咬,一只手抓住船上的绳索,飞身向前一跃,身子整个掉出船外。他一脚踩在船身上,再次加力,追上了坠落的姜小乙。

“你抓紧我!”

姜小乙紧紧抓住他,韩琌两手抓着绳索,慢慢爬上船只。

中途,姜小乙睁开了眼睛,那一瞬,她看到远方海浪翻滚,风暴肆虐,像一条腾飞的巨龙,驰骋在苍茫天海之间。

她渺小得几乎无可辨别。

回到船上,姜小乙又去捡那个箱子,韩琌抓着她的后背给她扔到船舱里,而后又将两三个扒在船边苦苦支撑的水手救回,喊道:“别要了!都进舱里去!还有很远的航路,不能再死人了,再死船员就不够了!”

他语气果决,一看便是经常下达命令之人,老船员不敢再让人搬东西,所有人都进了舱。

过道之中,姜小乙见到了肖宗镜,他有些急切地问道:“你跑哪去了?”

姜小乙还没来得及回答,肖宗镜已与后方的韩琌碰了头,两人对视一眼,韩琌笑着躬身。

“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肖宗镜:“你们都进去,舱门要关了。”

这一晚,大家就在飘摇动荡之中度过了。

舱室中间点了一盏烛灯,人们围着这短暂的光明坐了一圈。姜小乙窝在旁边,脑子里是刚刚看到的画面,耳边是船外呼啸的狂风。

在这样磅礴的世界里,好像生与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无意间抬眼,看到对面的韩琌,他凝视着灯盏,沉默不言。

他救了她……

姜小乙心想,不管怎样,等暴风雨结束,她该去跟他道个谢。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韩琌似乎坐得不太舒服,换了一个姿势——他支起一条腿,手臂横搭在腿上。

他的袖子被姜小乙撕破了,露出了小臂,在烛灯的照耀下,上面的道道伤疤清晰可见。

这画面落在姜小乙眼中,让她微微一愣。

电光火石间,她头皮一凉,忽然就认出来了——这条本应白皙细腻,却在风雨的磨练中,变得格外粗糙的小臂。

她在丰州见到过。

她再看向韩琌的面孔,所有的记忆都苏醒了,她终于知道为何他那小半张侧脸让她如此熟悉。

他是重明鸟……

姜小乙后背绷紧,心口砰砰直跳,第一时间埋下头,不敢再看。

韩琌似有所察,抬起眼,见姜小乙无聊地抠着地面,片刻后,他又将头低了回去。

姜小乙脑中一片混乱。

……这人怎么敢来的?他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竟敢独自来到肖宗镜和戴王山面前。而且,他为什么要帮朝廷,他不是个反贼吗?为何要对青州军下手,是与他们有仇,还是另有图谋?

太多复杂的问题难以解答,姜小乙想来想去,回到了那个最简单的问题上——

她还要向他道谢吗?

想到这,她再一次抬眼,偷偷看向韩琌。

韩琌安静地坐在那,烛火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有微微的冷意。姜小乙想起当初他戴的那个火焰花纹的面具,他戴着那面具的时候,给人以想象的空间,冰火交织,疯狂而跃动。而摘了面具的他,多了些平凡的磋磨,脸上带着与这年龄不符的内敛。

姜小乙看着看着,竟渐渐平静下来……

人心真是复杂多变,她心想,当年她初入江湖,听闻重明鸟的事迹,心怀钦佩。可是经过丰州一案,她又憎恨起他。而现在,他与他们同船而行,又救了她,她发现自己的恨好像也没有那么深了……

她转向一旁,肖宗镜正于角落里安静打坐。

他这几天都在休息,虽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与霍天的一战,他消耗太大。

此时,肖宗镜和韩琌的脸上,竟出奇地显现出同样一种深沉而疲惫的神情。

姜小乙看了一会,低下头,正巧地面上有一只小虫,向着烛火爬去。离得近了,它受不了那热度,便打着转寻找出路。等适应了一些,它又开始向烛火爬,没过多久,它就不能动了。

那一刻,姜小乙忽然觉得,肖宗镜也好,韩琌也好,他们都很像是这只小虫。那团烛火就是他们各自为之奋斗的目标。那目标太过危险而炽烈,普通人根本不能碰触,只有他们会奋不顾身朝它奔去,因为那是他们的信念与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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