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286)

但还有更多的时候,当他不再那么意气风发,不再那么畅所欲言,而是独自一人,陷入到一种难言的无明中时,她偶尔得见,竟会产生一种与子同悲的苦涩。

她找来找去,最终确定,她的确对他毫无抱怨。

想清楚这一点,姜小乙双眼微热,嘴角弯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游龙山内,钟帛仁也望着那月亮。

谁来解忧,谁来传情。

他身旁便是方天绒,后方的山野中,是几千名玉龙寨的山匪。他们分散了兵力,与人抗衡。正如他们事先所料,金代钭提议了对玉龙寨的围剿。起初两日玉龙寨折损惨重,但好在他们训练有素,逃出了近一半的人马,方天绒重新将他们组织起来,很快稳住了局势。

这是他们在山中交战的第七日了。

就在刚刚,钟帛仁将戴王山之事也告诉了他。

“所以,”方天绒沉声道,“是二哥……不,是金代钭与那十殿阎罗窜通,杀害了三哥。”

“这两个便是你的仇人了。”钟帛仁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无关紧要。”

方天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终究也不明白那月亮究竟有何吸引人。

他再次看向钟帛仁,这几天下来,此人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为何会有人在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老道的对战经验?他的那些应敌手段,兵力调配,绝不是看几本兵书就能看出来的。。

明明看着只是个书生,却有着身经百战的韧性,心思沉稳得简直不像个凡人。

钟帛仁一直盯着月亮,方天绒忍不住问道:“我们深陷敌营,你为何如此若无其事?”

“精神紧迫无益休憩,休息不好,战场上会死得更快。”

“……”

确是浅显的道理。

“你就不担心我?”方天绒又问,“你不怕我诈降吗?”

“你诈降,不过是惹怒朝廷,多死几个人罢了。”

方天绒到底是个土匪,听到他这番话,顿生不满,冷笑道:“那既然怎么都是死,何不直接向朝廷提议斩草除根呢?我知道朝廷是想借刀杀人,可留了我这一脉,就不怕我事后再生动乱?”

“你误会了。”钟帛仁道,“我不是朝廷的人。你今后会不会再生动乱,与我无关。我只是希望抚州的匪患可以平定,这是很多人的心愿。”

“很多人?”

“是,这块土地,已混入太多鲜血,不堪重负。”

方天绒静了片刻,背靠一棵古木,漠然道:“外人看游龙山,只道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匪窝。其实游龙山里,有不少讲情义的好汉,大家都是被世道逼来此地,落草为寇。”他叹了口气,“罢了,说了你也不信。”

“我信。”钟帛仁淡淡道。“有什么可不信的,连大黎的朝廷里,都有忠臣呢。”

方天绒一愣,瞥向钟帛仁,他有些听不出他的语气,究竟是调侃,还是认真。

“但是,”钟帛仁又道,“只凭这些逆旅的游虾,无法改变长河的流向。”

方天绒沉思不语。

“其实,”钟帛仁的视线终于转的过来。“我大概能猜出,你心中所想。”

方天绒从他的视线里,读出了一抹冷静的凉意,他心中暗惊,道:“我又有何想法?”

钟帛仁:“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与我有几分相像。所以你的决定,我心中略有所感。”

方天绒冷眼道:“我竟有些弄不清你的想法了,你既然对我有所怀疑,又为何给我这次机会?”

凉风习习。

天边的群星,就像无数先辈大德宽宏而慈悲的眼,冷静地注视着人间。

“能少死几个就少死几个吧。”钟帛仁发自内心的说道,“上苍有好生之德,我既深受此惠,对待他人,自然也该报以仁德。”

他的视线下落,方天绒的腰间绑着一个手帕。经过几日的战乱,手帕已沾染了污垢,但其中的氤氲丽色,依稀可见。

“不过说白了,最终如何决定,仍是你自己的事。”

方天绒也注意到他的视线,垂下眼眸,喃喃道:“婵娘……”

山坡上正在休息的玉龙寨的土匪们,大老远看着方天绒和钟帛仁,心中都略有疑问。他们不明白为何自家寨主会和一个书生聊得这么投机。但是多日的战斗,让他们无心闲事,抓紧时间休息,只是偶尔看看热闹。

其实对于钟帛仁和方天绒本人来说,这样的谈话,也是人生少有。也不知哪里凑来了天时地利,让这两个几乎是萍水之交的陌生人,在这青山黑夜,生死动荡的间隙,聊起了风月。

方天绒攥着那帕子,问道:“你也有女人吗?”

“尚不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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