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290)

“抚州你就不管了?”

“抚州大势已定, 接下来无非是韩琌的屠杀。”

“……你就不想看个结果吗?”

“活人可比死人重要得多。”

钟帛仁不言。

姜小乙想下去,钟帛仁手箍着她, 坚决不松。

“你先坐着,容我想想。”

于是她乖乖坐好。

钟帛仁看了她半晌,问道:“你对戴王山之事也毫不关心吗?”

姜小乙奇怪道:“我为何要关心他?我都没有见过他。不过我听说他很厉害, 你可要小心呢。”

钟帛仁:“他是大黎密狱头目, 是个阴险毒辣之人。”

在他还想对戴王山曾经做过的事进行一番描述的时候,姜小乙蓦然道:“大黎已经没了。”

钟帛仁怔住。

“我不知他从前都做过什么,但朝廷现在还在用他,就说明他尚有价值。”姜小乙伸手, 拍了拍钟帛仁领口的灰尘,又道:“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通风报信的,但我也不想欺瞒韩琌,所以这一次我就不帮你了。”

钟帛仁停顿许久,低声道:“那你为何不劝阻我?”

姜小乙:“你是个打定主意便不回头的人,我觉得我劝不住。”

钟帛仁低下头,片刻后,又抬起。

姜小乙扭着脖子,正面向外面街道看热闹。

他在某一瞬,突然也明晰了姜小乙曾经的领悟。

世上的缘份,大体上都是执念愈深,断得愈快。

他不由想到,如果他现在将从前所有的事都告诉她,她会信吗?届时她又会如何看待他?当下,她早已断去了与“肖宗镜”的所有关联,只剩一把剑伴在身旁,但此剑与其说是象征着他,倒不如说是象征着某种深得她心的道义。

这些天来,他极少想起她,自打戴王山派杀手入山,惹怒了他,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除掉此人。

他以为那血书会激得戴王山进山,所以提前布置了的陷阱,但这苟且偷生之人最终也没有来。所以他主动向方天绒提议,在招降之时,伺机动手。他不由自主地计划着,还替方天绒想好了杀掉戴王山后,该如何与韩琌说明。他想到最后,甚至为方天绒考虑了今后进入朝廷,该如何拉拢朝臣,在新朝立足……

他似乎不知不觉又跳进了同一汪冷池,从一开始只想处理匪患,到后面不愿戴王山夺功,再到后面干脆想痛下杀手,一步一步,牵扯得越来越深。

究竟为何如此?

姜小乙一盆冷水浇下,他终于想清楚了,他对戴王山以及新朝的种种执着,或许都源于他心底那份沉默的不甘。

其实,他并不知晓戴王山投诚以后都做过什么,他也不知晓刘公和韩琌对他究竟有何安排。他只知道,自己改头换面,再世为人,便有机会可以找回从前的败场。

在山里的时候,他也曾想过,如今他这副模样,无人会提防,别说是戴王山,他甚至可以轻松要了韩琌的命。

钟帛仁长长一叹。

天赐此生,他竟产生如此心境,实是无耻至极。

姜小乙问:“你怎么了?”

他缓缓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腹部。

姜小乙觉得有些痒,又笑起来,她用手抱住他的脑袋,捻起发丝绕圈玩。

若不以旧念对待此生,又该如何行事?

钟帛仁埋在散发着淡淡体香的身躯内,思索片刻,忽然了悟。

自己抱着的,不正是个例子?

从他们初识,她只是个灵识不满,被善缘吸引的小丫头,到现在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间已生大化之变。

异人如镜,果不其然。

他又是沉沉一叹。

“怎么了呀,钟少爷?”

“羞于反思……”

姜小乙没听清,也不问,她将下巴轻轻垫在他的头上,小声道:“钟少爷,我要带婵娘离开这里了,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钟帛仁安静了很久,闷声道:“不行,你不见韩琌,可我得见他。”

姜小乙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缓了过来。

“怎么,你想做官吗?我可以帮你呀,我与韩琌关系不错,我的保举很有分量。”

钟帛仁第三次长叹,抱着她的手又紧了些。

“你还是先别说话吧……我还没想完。”

姜小乙果然不说了,过了一阵,她弯下腰,凑到他颈边闻了闻。

清凉的寒香钻入鼻腔。

姜小乙心想,这应是这些天来,她的第二次心动。她的手不由揽住钟帛仁的后颈,轻声道:“钟少爷,你可千万要保重啊……”

七日后。

姜小乙赶在朝廷大军到来前,与吕婵离开抚州。她们赶了个大早,出城时天还黑着。

她们雇了一辆马车,吕婵坐在车里,还有两箱细软,姜小乙在外赶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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