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明花作(30)

姜小乙心想,他或许是在考虑自己当初在采金楼前提的建议。

她没有打扰他,也没有怂恿他,她深知肖宗镜与她身份不同。一个人能力越强,做决定时往往就越慎重,因为这样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杨严前几日曾找过我。”肖宗镜忽然开口道。

姜小乙:“是求情吗?”

肖宗镜:“他只是将刘行淞贪污税银的数额告诉了我。”

姜小乙好奇道:“有多少啊?”

肖宗镜道:“三五年下来,全国各地加一起,大概有一千万两吧。”

姜小乙倒吸一口凉气:“多多多、多少——?!”

肖宗镜侧目看她,姜小乙察觉失态,顿时埋下头。

肖宗镜:“这只是刘行淞财产的冰山一角罢了。”

姜小乙听得一身冷汗,这老太监也太有钱了些。“不过他要这么多钱干嘛呢?”她严肃思考这个问题。“他将来留给谁啊,他都是个太监了,也没有子嗣。”

肖宗镜:“你神情如此凝重,就在想这个?”

姜小乙:“这可都是钱,开不得玩笑。”

肖宗镜挑眉道:“这你就不用替他担心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同样也能使太监有孩子。想认他做爹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城外,人家都还看不上眼。刘行淞认的义子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比如……”他讽刺一笑。“戴王山。”

姜小乙皱眉:“戴王山认太监当爹啊。”

肖宗镜道:“给刘行淞当义子的人,真心实意的屈指可数,多是贪恋他的权势和富贵,戴王山也是如此。一旦刘行淞失势,他必将见风使舵,转换阵营。”他淡淡道,“这也是他不愿开罪我的原因。他杀了杨严不少人,杨严与他势不两立,如果再招惹我,那便树敌太多,一旦刘行淞式微,他插翅难逃。”

姜小乙道:“原来如此……”

肖宗镜隔着一方烛火看向她。

“我与你说这些,也是想你尽快习惯宫中事务,知道了这些关系,将来你做事的时候心里也有个底。”

那都要做什么事呢?

姜小乙心有疑惑,但也没开口问。

“我知道了。”她想了想,又道:“大人,杨严告诉你刘行淞贪污的税款数额,是不是想让你以大局为重?”

肖宗镜道:“算是吧。”

姜小乙:“杨严与刘行淞作对,那他……于朝廷来说算是好人了?”

“好人?”肖宗镜冷笑一声,“当年杨严为与刘行淞争权,见陛下有些信佛,便费尽心思引入几名舌灿莲花的‘高僧’,定期入宫,灌输思想。日积月累之下,陛下愈发沉迷宗教观想,荒废朝政。若真论罪责,他与刘行淞可谓不相上下。”他语气越发低沉。“不过,说人容易省己难,这深宫大院里,又有几个配称好人的,我也一样不配。”

只要还在官场中烧身,就免不了要做身不由己之事。

他正沉思着,一只手在他眼前扇了扇,像是要拨开他紧皱的眉头。肖宗镜转眼,烛光映着姜小乙稚嫩的面孔,她道:“大人,您还是少想点吧,每天想这么多,老得更快了。”

……更?

肖宗镜眼梢吊起,姜小乙一本正经与他对视,片刻后,肖宗镜拾起茶碗,一饮而尽。

姜小乙又道:“这朝堂里的弯弯道道感觉再讲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大人还是早点考虑如何处置公孙阔吧。”

这确是正事,肖宗镜不说话了,又回到刚刚的思绪里。

就这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姜小乙昏昏欲睡之时,忽然听到肖宗镜说了一句:“这雨下得真大。”

一瞬间,雨声噼里啪啦砸在姜小乙的耳鼓上,她清醒过来。

肖宗镜垂眸,半开玩笑似的低语道:“像不像是冤魂在哭?”

那晚姜小乙睡得并不安生,可能是因为肖宗镜跟她说的那些话,也可能单纯是雨下得太大了。

四更天的时候,她惊醒了一次,恍惚间听到了什么,爬到榻尾,将窗子开了个缝隙。

滂沱大雨中,一道黑影急匆匆进了内院。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看不清模样,只能看到他背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径直进入了肖宗镜的营房。

……徐怀安?

这时姜小乙才注意到,肖宗镜的屋子里竟还亮着灯。

她看了一会,也没什么动静,便又睡下了。

卯时,她再度睁眼,这时雨已经小多了,天边隐约透出淡青色。

姜小乙推开房门,雨天不用出操,外院也很安静。姜小乙往肖宗镜的房间看去,灯灭了,但门半开着。

姜小乙有些好奇,冒着雨快走了几步,躲到肖宗镜门口,偷偷往里看。

肖宗镜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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