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64)

凌冬迈着脚步,慢慢走在草木丛生的村道上,道路旁是暖黄的路灯和一栋栋亮着灯的房屋。

吱呀一声,路边一栋老宅子的大门被拉开,一位年迈的女士拄着拐杖从门内出来。

她穿着厚实的大衣,裹着一条干干净净的格子围巾,鼻梁上架着一个老式的眼镜,看起来像是一位有文化的老太太。

老太太慢吞吞地带上门,拄着拐杖慢慢从凌冬身边走过,手指上捏着两张一元的纸币。

她岣嵝着脊背在风里走了几步,转头过来看见身后的穿着薄薄外套的年轻人,“小伙子,你是不是要去村口,帮我带一条牙膏回来好不好?”

村子的路口离这里不到五百米,抬起头就可以看见路口亮着广告牌的公交车站,和站台边那间小小的杂货店。

但这样的距离对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来说,确实已经显得很远。

夜色中站在路灯下的年轻人似乎呆立了一会,最终还是伸出手,从老人满是皱纹的手指间接过两元钱。

凌冬在杂货店里给自己挑了一包面粉,一双拖鞋,几个衣架,还抱了一盆养在花盆里的万年青。但却找不到售价两元的牙膏。

“哦,那种小只的刚好断货了。”老板看了一眼眼前衣着体面的年轻男人,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一般那样廉价的牙膏,只有村子里独居的老人才会买,他从货架上另外取了一盒,“买这个吧,同一个牌子的,量大更合算,七元钱。”

凌冬一手抱着花盆,提着塑料带。另外一只手单拿着那只牙膏,回到那栋老旧宅院的门前,站在门外把牙膏递给坐在门槛上等他的老人。

村子里的房子大部分都翻建了,钢筋水泥现代化结构。但也有一些老房子依旧留着,斑驳的红墙,古式的瓦片,就像眼前这一栋。

“哎呀,这样的可不止两元,不行,我得补你钱。”老人不接凌冬手里的东西,支着拐杖扶着门框站起来,颠着脚步往屋里走,“你等一会,等我一会啊。”

凌冬把牙膏向前递了递,没能拦住她。

想把东西直接放下,但看着那个慌慌忙忙往屋里赶的瘦小背影,不知为什么又在门边站住了。

从大门口看进去,老人住的老宅子用红砖砌的围墙,正中一个小小的院子。

院子的地板扫得干干净净的,墙边两个阶梯的花架上摆着大大小小的花盆,即便是在冬季,也有几朵红色的花朵开在夜色中。

更里边是两三间屋子,屋子的窗户是老式的木框玻璃窗,斑驳的边框都已经掉了漆。

凌冬站在寒冷的夜色里,突然就想起了童年时的那些夏天。

那时候的自己坐在外公的屋子里弹琴,也是这样陈旧的院子,红色的围墙,满院子开着的花。

仿佛过不了多久,一个小小的脑袋就会从墙的那一边冒出来,趴在墙头对自己招手喊,“小莲,来。”

老人从屋子里赶出来,看见门口的凌冬没有走,心底松了口气。越是到了这把年纪,她越觉得自己固执了起来,很不愿意看见别人施舍和同情的目光,尤其是在金钱上的。

那位站在门槛处的年轻人,初见时面色苍白,清冷冷的没什么生气,走在路上,像冬季里冰雪堆成的人。

但这一会,静静站在门外等着自己的他,不知为什么,看起来仿佛接了地气一般,眉目之间都温和了起来。

老人就笑了,高高兴兴地将手里捏着的五元钱,和一袋小小的饼干硬塞进他的手中,“真是谢谢你啦,小伙子。”

“您,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凌冬这样问。

“本来有个老伴,两年前走了。孩子们去了国外,很难得才回来一趟。”老人笑着说完,推了推鼻梁上老旧的眼镜,露出眼尾深深的褶子。

门外昏黄的路灯,照着她稀松的头发和沟壑重生的皮肤。她实在显得过于苍老,接近枯萎的身躯艰难地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但她又笑得很有活力,身后满院子在冬季里依旧盛开的花。

“老啦,老怪物一样的年纪喽。”老人站在屋门里,突然起了一点聊兴,“别人都说我这样的日子也差不多该到头了。但我就是舍不得嘛,我要努力多活几年,多看看这漂亮的世界,漂亮的花花草草。”

凌冬回到家,把怀里那一盆万年青摆在窗台,坐在窗边开始弹他的那架二手电子钢琴。

足底轻踩着脚踏,指腹在琴键上发力,琴声便像是水银一般,从跳跃的手指下流淌出来,满溢在幽暗的屋子内。

从前他使用的琴,都是琴行里由他代言的价格不菲的顶级钢琴。

手里这台电子钢琴,对他来说几乎像是玩具一样,难以全面展现他的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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