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兄(117)

他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可不知怎么,他随后想到的,竟是昨日在偏殿他出言试探时,她眼中的惊骇;他前天要去金药堂时,她千方百计阻挠,还迫不及待地想离开京城……

以及不知是梦还是回忆的那句“反正我又不喜欢他,只是想让他放弃入嗣而已……”

苏太傅伴驾多年,知道皇帝平静语调下潜藏的愤怒,他心中一凛,猜想皇帝是在疑心他撒谎,怎敢大意?他当下连忙为自己剖白辩解,甚至寻找佐证:“臣不敢欺瞒皇上,小女今天也曾询问过许娘子的意思,知道她想远走他乡……”

他说着又重重叩头:“臣今日所说之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臣愿死于乱刀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皇帝面色铁青,目光晦涩难辨:“赌咒发誓大可不必,这件事朕已在彻查。如果让朕知道,太傅今日所言仍虚……”

他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他未尽之意,君臣二人心知肚明。

苏太傅只是不停叩头,口称不敢。

皇帝心中早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曾泄露太多,只慨叹一句:“苏太傅历经三朝,年事已高,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听闻此话,苏太傅双目骤然一亮,热泪直流:“臣叩谢皇恩。”

皇上肯留他一命,这无疑是天大的恩典了,尽管他明白自己已时日无多。

唉,皇上被欺骗,因此愤怒,而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无妄之灾?

皇帝并未久待,很快大步便离开太傅府。怕再迟一些,他就会在臣子面前失态。

此时还没到晌午,但大雪将至,天色阴沉,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苏太傅的话不停地在耳边回响,他的脑袋里似乎有千万根钢针在扎一般的疼痛。

与之相伴的,还有少女娇俏的声音。

“别叫我妹妹,我娘只生了我一个。”

“你喜欢我?”

“我不想让你给我爹做嗣子,是因为想让你嫁给我啊。”

“反正我也不喜欢他,只是为了让他放弃入嗣而已……”

……

大量的画面接二连三在眼前浮现,剧烈的疼痛让他不得不用拳头重重锤击了一下脑袋。

有福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搀扶:“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脸色苍白,连嘴唇都褪去了血色。他挥手制止有福的搀扶,声音极低:“朕无碍。”

有福心中惶恐,退后一步,也不敢退得太远,仍留神关注着皇帝。

雪花一片片落了下来。

皇帝仰起头,双目微阖,任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一瞬即化。

再睁开眼时,他目光冷凝,黑眸深不见底。

脑袋的剧痛减轻了一些,眉心仍隐隐作痛。

乍一看去,并无太大分别,可他知道,四年前他受伤后的事情,他已尽数记起来了。

他重伤后,记忆全无,曾在一个小山村养伤。

后来崔姑去世,他被取名承志,带回湘城许家,要去给人做嗣子,继承家业,养老送终。

在许家,他认识了一个叫“长安”的姑娘。

他们在陈家做客时有了夫妻之事,却根本没有真正成亲。

他当年被责打以后,曾亲耳听到她说那些伤人至深的话,几乎是万念俱灰。

他那天本想再回许家,当面问她要个答案。

第53章 真心 她对他,到底有没有真心?……

伴随着那段记忆的恢复, 随之涌现的,还有当年的种种情感。

被陌生而又熟悉的情绪笼罩,皇帝心内波涛翻滚。

明明只有短短几个月的经历, 且与他过往的人生大相径庭, 但这横插进来、失而复得的一段时光,竟成了他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锥心刺骨。

隔着四年的光阴,他仿佛依旧能感觉到承志浓烈的爱意和当时那种胸口窒闷的痛苦。

他甚至还想以承志的身份认真问她一次:她对他, 到底有没有真心?那些话, 她究竟怎么解释?

有福一直留心关注着皇帝, 见其双眉紧锁, 面色是前所未见的煞白,暗自心惊, 声音不自觉带了颤意:“皇上?”

耳畔这一声轻唤,成功将皇帝从回忆中唤醒。

先时他头痛欲裂,神思不属, 强忍着才不让自己失态,是以也不曾留意周边环境。到这会儿才蓦然惊觉, 原来不知何时, 他们已置身皇宫中, 就在勤政殿外。

他是那个记忆全无的少年承志, 也是已登基为帝的皇帝沈翊。

“皇上, 要不要传太医啊?”有福小声而关切地询问。

皇帝摆一摆手, 双目微阖, 捏着眉心:“不必,朕并无大碍。什么时辰了?朕要出宫一趟。”

他当初就该从苏家出来,直接改道去金药堂。可惜那时他脑袋几乎都要炸裂, 根本没关注马车是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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