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那么远、那么近(19)

作者:叶臻 阅读记录

那是一所简陋到不能称其为学校的学校,只是一小间平房,瑟缩在巷子的最深处,屋棚漏着水、墙壁透着风。更让人痛苦的是,荣知非必须在白天跟同学们拉完五大车的砖块,自城东到城西,才能在傍晚的时候得到老师宝贵的一个多小时授课时间。荣知非后来才知道,这个学校是临时成立的,就是为了收容像他这样家庭成分非常不光彩的孩子。年少的荣知非曾经愤怒过,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而容不得社会和正常的教育体系,可是他更无奈,因为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勇气。如果他每天不拉完那五车砖,那么就连一个多小时的学习时间,也会被无情的剥夺去。好在父亲是识字的,年少时也曾上过几年私塾。荣知非除了拉砖和上课,就是跟着父亲学习荣家的医术。虽然周围的人都看不起他们荣家,可是真到了头痛脑热疑难杂症,他们还是会来寻求荣修文的帮助。现实的人才会组成现实的世界,荣知非早早的就知道这个道理。初中毕业,揣着优异的成绩单和高中报名表去街道敲章,无情的打击再一次袭来。街道革委会主任告诉他:回去吧,孩子,别来了。荣知非连问为什么的机会都没有。那个主任说:咱街道统共才一个名额,不会给你的。就这样,荣知非失学了。荣修文知道儿子的痛苦,可是苦于无能为力。早知道如此,他想着自己当初真的就不该动那份恻隐之心。如今,谁能施舍一份恻隐给他的儿子呢?荣知非从街道回来,什么也没说,只跟父亲讲了一句:爸,以后我一门心思跟你学医,大不了当个赤脚医生。荣修文老泪纵横,搂着儿子单薄的肩,哭得像个孩子。事实上,荣知非并没有放弃书本,他还是经常会看书,想尽法子去寻求课本。荣修文曾经见到儿子一个人站在县城高中教室窗外,默默听着里面老师的讲课,甚至借来当时的课本,夜里点灯熬油的抄写下来。终于有一天,荣修文见到儿子飞奔一样的跑回家里,死死捏着一张剪报,哭得稀里哗啦。荣修文认真地读着剪报上的每一个字:……恢复高考,贯彻两个基本要求:一、为革命而学习,遵守纪律、热爱劳动;二、只看本人现实表现,不看出身……荣修文读完这两条,眼睛也糊了,他知道儿子为什么这么激动,他终于盼到了出头之日。

入学还是要求“政审”,虽然这一次的“政审”相较以往是好的太多了,可是终究又把老父亲给吓出了几身汗。当印着鲜红的“华东大学”字样的牛皮信封送到荣知非的手里时,荣修文激动的连眼泪都流不出了,他毫无预兆的倒在了手持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儿子跟前。荣知非是在荣修文辞世的第三天离开那个生他养他的小县城,痛苦和喜悦夹杂成说不出的情绪,荣知非想着也许自己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毕竟这个地方给予他二十年来莫大的痛苦远远超过了所有的依恋和不舍。文革后的第一届大学,是在2月开的学。时间匆忙加上条件简陋,许多课程的课本都是学校自己用油墨印制的,有些甚至是老师用蜡纸自己手写的。可这一切对于荣知非来说,却好比天堂。他已经有太多年,没有这样堂堂正正、安心踏实的在课堂上听老师授课了。而到了学校,他又惊奇的发现所有的学生都是各色各样的。有大的都已经当爹的,有油田、工厂、机关的领导,也有应届高中毕业生。荣知非其实只有初中的毕业文凭,所有高中的学业都是靠自己黑灯瞎火的自学出来的。可是他就读的医学院里头,他却依旧是拔尖的,因为他比别人多了很多“临床治疗”的经验。努力就有回报,荣知非尚未完成本科的学业之时,已经凭借自己优异的成绩进入了医学院直升研究生的候选名单。这是生平第一次,他享受到了“成绩”胜过“出身”的待遇。一个平日里较为亲近的导师偷偷的说:你父亲的问题,会平反的。荣知非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因为父亲看不到了。而他,他相信会有崭新的将来。将来,就在自己的手上。那本课堂笔记,他看的很带劲。校园的树荫下果然比寝室里强多了,有微风和淡淡的植物青草味,提神又凉快。已经是过了午休的时间了,零零散散的学生都往各自的教学教室去,下午的课就该开始了。荣知非站了起来,他记得下午是有一堂理论课的。走了几步,路过“恬园”——那是校园里的一个小院落,里头还有个小池塘,栽着三五支睡莲,很静谧的地方。荣知非居然停住了步子,他看到一个身影,窈窕的、娇俏的,站在池塘边,好像在等人。鬼使神差,荣知非的心神就被吸引了过去。那个身影立在那里,一点一点在视线中放大,直到荣知非清楚的看明白,是一个女孩子,扎着一根发辫,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和粉红色的短裙,俏生生的站在恬园里头。那天晚上,荣知非的魂都没有回来。室友张龙云是个大咧咧的人,可是仍旧觉察出荣知非的不对劲,狠狠在他床头一拍,把人给吓一跳:喂,你今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撞邪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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