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257)

作者:休屠城 阅读记录

云绮要随着方玉回江都,问施少连:“大哥哥和我一道回家么?”

“家?”他暗自疑惑,他如今哪里还有家可言。

寂寞久了,他也向往热闹的去处,天香阁纸醉金迷,日夜颠倒,正是好消遣的地方。

地龙烧的太旺,楼阁里的舞娘都穿着薄绡纱,穿花蛱蝶一般在人群里翩翩起舞,穿着薄衫还能热出一身汗来,屋子里的熏香太浓,伴着美酒佳肴,丝竹笙箫,流淌出风情色糜的意味来。

他最近沉迷于赌坊的骰子声,将一张赌桌搬到了天香阁里,和楼里的恩客花娘,在赌桌上从除夕夜一直耗到了上元节。

银灰的绸衫沾上酒渍,像陈年的血,点点滴滴撒在胸口,屋子闷得令人窒息,不以为意将衣裳半敞,露出内里蓬勃的胸膛,他也有清癯的锁骨,浮于莹白皮肉之下,风流浓艳令人遐想非非。

年节之后,喧闹声渐散,一切又恢复了往常。

湘娘子不在天香阁里,他管着天香阁的账务,也有一间自己屋子,新来的花娘安安静静坐在榻上,轻柔按捏着卧在膝上年轻男人的额头。

屋子里的香气绵长,像花的呼吸。

他一夜未睡,渐觉不那么头昏脑涨,将花娘推开:“去吧。”

在这沉静的香气里渐渐阖眼。

屋子里的香气有些奇妙的意味,比以往的那种浓郁的香要熨帖得多,他有时候会问身边的花娘:“这是什么香?”

“是‘雪中春信’。”有花娘答,“我们等春暖花开呢。”

阁里的熏香有专门的香婆打理,不会用这种萦绕回转的雅香:“你们在阁中闲着,无事都来调香了?”

“哪里。”花娘笑盈盈告诉他,“不是我们调的香,是钱塘一家小香铺里的熏香,去年才时兴起来,我在钱塘有个手帕姊妹,年节里专送了一盒子给我,模样可好看了。”

“是么?”他含笑,偏头去嗅那香炉里的袅袅香气,“倒是有些意思。”

他难得偏露出一点自己的喜好。“公子喜欢么?奴把那盒香都送公子。”花娘献媚,去了自己屋子,捧出一个精致香盒。

那漆木香盒不过巴掌大小,精雕细刻,白绸铺设,内里是模子拓出一套八样的莲状香饼,小菡萏,嫩荷,莲蓬,藕节,真是栩栩如生,精致可爱。

“闺阁里的小玩意。”他觑了一眼,摇摇头,“也只有你们才喜欢。”

那花娘见他兴趣不甚高的样子,嘟着唇:“这一套可要二十两银子呢,紧俏的很,想要还要专托人去买,听说铺子主人就是女子,倒是懂我们女子的心思喜好。”

这一盒香就搁在他屋里。

午夜梦起,冷清难眠,他从床榻上下来,神色阴郁走在空荡阔大的屋里,骨子里是嗜血的冲动。

投一饼香入炉,香气绵延,是青荷的香气,略涩,略苦,清透钻入心肺。

小孩儿喜欢的香吧。

他恍然想起那个人,屋子都是零零碎碎的小玩意,竹编的蝈蝈笼子,白瓷的铃铛,一套竹雕的磨合罗泥人,狗尾巴草扎成的干花。

她的绫袜上会绣一杆青莲。

她尝起来,也有莲子一般的香。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汲汲营营的日,永不能眠的夜,缘何还是不能忘。

暖春三月,他收到了吴江的书信。

曲夫人携子带仆去了钱塘,造访胞弟,一月才归,归明辉庄三日,遣人去盛泽各家赠自家香,除此之外,明辉庄和小庵村,一如以往,一潭死水。

钱塘。

他漫不经心将书信在香案上搁下,投一块香饼入炉,阖上眼。

莲子的香。

极淡的甜,透心的苦涩。

那淡青色、纤弱娇嫩的莲芯。

他尝过那样什么味道。

她就是他的莲子。

去年十月,曲夫人胞弟大婚,曲夫人照顾幼子,未得出行,只在庄内筹备了喜礼,送往钱塘。

长姐如母,幼弟不携妻上门拜见,倒劳一个避世的妇孺带着坐轮椅的儿子去探望。

赠香。

是有些古怪。

那香盒被他捏在手里把玩,盒子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是香铺的名记。

钱塘 醉香铺。

钱塘。

施少连没有在明辉庄见过曲池。

他霍然睁眼,去喊顺儿:“现在去,查查曲夫人的胞弟……还有这家香铺……”

消息回来得很快,不过几日。

曲夫人胞弟迎娶的妻子。

西湖醉香铺的铺主。

昔年应天府大理寺寺卿杨简家仆,如今钱塘守备杨夫人的义女。

宋九娘。

他轻轻勾起唇角,笑容冰冷如雪。

眼神阒黑如深井,冷凝的光,吞噬惊涛骇浪。

喃喃自语:“真了不起啊……我的好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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