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杨说的很慢，这几句话，他已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说过无数次了。

乔佳期长睫轻颤，想过无数种可能，还是害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可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是这样一个交代，她突然不知道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了。

不接受？为国效力，无可指摘。

接受？想起自己那段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日子，又意难平。

那张熟悉的脸，在这一刻，突然就陌生起来。

乔佳期鼓足了勇气，抬起头，迎上程子杨的目光。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程子杨一愣，旋即笑了，“当然。”

“讲真的…我现在有点难以接受，毕竟，那段日子，我过得…很辛苦。”乔佳期淡淡的说道。

大半年要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整个人瘦到脱相，无数次从梦里哭醒，然后又哭到累得睡着，现在只简单道一句——很辛苦？

程子杨展开双臂，迫不及待的想把这姑娘紧紧埋在怀里，可人还没环住，已被乔佳期无意识的一把推开。

“我……我……我需要时间。”乔佳期低下头，也有点惊讶自己下意识的回避动作。

程子杨依旧是笑得如春风般和煦。

“我能理解，佳期，放轻松，我们可以从头开始，从做朋友开始。”

听到这句“从做朋友开始”，她释然了些。

看着她松弛下来的表情，程子杨也踏实了不少。

“那你……为什么回来这么久都不来找我？”

“去年我回来江河市，没再回先前的单位，而是来了养康医院，安顿下来后，又等了一段时间，我需要确定现在是安全的，才能来找你。”

乔佳期沉默了。

“而且，我有点怕。”

“怕什么？”

程子杨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黑洞似的眼底压抑着浓重的情绪。

“怕你过得太好，忘了我，又怕你过得不好，恨极了我。”

-

乔佳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

记挂了许多年，不解了许多年，怨憎了许多年，不甘了许多年。

程子杨的理由滴水不漏，但她就是无法释怀，倒是宁可他丢出来一个出轨、赌博跑路之类的说法，使她七年的怨气也能有个发泄之处，反而是现在的这个理由，让她像一拳砸在棉花里，就连怨，都不能理直气壮，想象中重逢时一定会哭诉出来的千般委屈万般心酸，愣是丝毫发挥不出来。

站在面前的人，脸还是与记忆中高度重合的，但是那个气场，莫名的就让她感觉很陌生，所以她下意识拒绝他的拥抱。

同样经历千山万水的乔佳期，也早已不是那个“只要你说我就敢信”的单纯少女。

到底该不该信他？

乱七八糟想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头绪。

起身去喝水，看到敞开的包包放在沙发上，包里面，躺着那瓶防狼喷雾。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竟然是那男人附身环抱住她，捉住她的手腕，从袖口里抽出那支防狼喷雾的画面。

当时虽然心里是发毛的，但当她意识到对方只是卸下她的防备时，才发觉自己，对于被他侵入亲密距离的举动，貌似也并不抵触。

如此一想，心里更乱了。

她想，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是可以大到产生生殖隔离的。

别他妈瞎想了。

回到床上躺下来，自床头柜里取出一瓶安眠药，瞧瞧保质期，还没过期，取出一颗吃了下去。

晚上却还是睡的不好。

冰冷与温暖的两张脸，交替的出现在梦中，然后空间好像被扭曲了，温暖的笑容越来越狰狞，冰冷的脸上越来越笃定，从上帝视角中，看到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挂满了犹疑和闪躲。

绝对是噩梦了。

凌晨五点，又是在一阵揪心中醒来，梦中的两张脸相继淡去。

叼着牙刷，望着眼下的两团乌青，乔佳期默默叹了口气，难道自己已经对这安眠药产生了抗药性？效果越来越差。

与此同时，程子杨也被一通电话叫醒。

屏幕上显示的是“隐藏号码”，可程子杨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接通键。

“父亲。”

“嗯，你和她，已经见面了？”电话中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是。”

“情况如何？”

“她有点抗拒，毕竟……挺突然的。”程子杨温润的脸上全无半点笑意。

“哦？那还挺出乎我意料的。”话虽这么说，对方的语气却波澜不惊。

程子杨没答话。

“你的时间不多，自己把握。”

“我知道了，父亲。”男人俊秀的眉头紧锁。

“你刚才在睡觉？”

“……是。”

“我还以为，你那六年养成的作息，没这么容易改变，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