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街(55)

作者:四月兰 阅读记录

遗体告别仪式是在广州举行的。

雯川走后,郭爸爸几乎一夜白头,别人说白发人不宜送黑发人,他一直由我跟雯川的小姑照料,而丧礼的操持全靠殷若和邓飞。

我们为她守灵守了三天,其它的亲友有轮换,但我跟邓殷两人每晚都在,等她的魂魄回来,和我们相会。简陋的灵堂正中挂着雯川的遗照,那是她中山大的班主任帮忙选的,是去年系元旦晚会上她表演节目时的留影,她穿黑色小礼服,一头亮丽的小卷发,美丽得不可方物。她依旧肆无忌惮对所有人微笑着,如同不败的花。

我到她的大学宿舍帮忙整理遗物,这边好心的老人家好心提醒:“年轻人走,烧的东西不宜太多,不然她负担太重,下辈子不好投胎。”

于是她所有的手迹、书籍,我都整理好,交给殷若,因为老人家还说“不能让父辈睹物思人,太过伤心”,只有殷若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那批遗物。

火化之后我们赶回湖南,安放她的灵位。她的石灰盒放在离应慧寺不远的陵园,那里地方清静,又有佛光普照,是个好地方。更重要的是,那儿离我们很近,所以雯川,你从此不会孤单。

因为不是假期,我跟邓殷都需立即赶回北京。邓飞父母把郭爸爸接回家照顾,每次看到他垂泪,我们的心都会刀割般难受,殷若对他说,他会是他一辈子的儿子。

到机场等机的时候,殷若在一旁处理电话,他最近心情烦闷,接电话总是不耐:“听不懂是不是?信不信我抽你?”全然失去了常性,托运行李时,因为贴标签的人撞了一下行李箱,他还差点跟人打了起来。

然而我跟邓飞却没有气力照顾他,雯川,你或许不知道,你走了,便带走了我们每个人心里面最重要的部分,失去了你的我们,都病了,垮了,残缺了。

“先天性心脏病……邓飞,你是早就知道的吧?”在候机室,我接了一杯凉水,趁殷若不在的时候问他。

“嗯。”他点头,又把头埋得更低,嘤嘤地哭泣,“殷若也知道。”

“我猜到了。你高中动手打他的那天,他就知道了,对吗?”

“嗯。”邓飞继续点头。

“……可你们唯独不肯告诉我。”我叹口气,眼眶升腾起雾气。

“雯川说过的,谁都不能告诉,特别是你跟殷若。她不想让你们难受,只是因为我多嘴,才泄露给了殷若。”

“我没有怪你……”我强忍住哭泣,“是我自己太迟钝。”

是的,我迟钝。这么多年,我从没追问过雯川母亲去世的真正病因,我知道她热爱跳操,知道她热爱锻炼,知道她定期去医院,知道她爱犯困爱睡觉总是乏力,可我却从来不曾联想过,那是因为她病了,长期以来就病着。

“登机了。”殷若走过来说。

我们三个坐在一排,我坐中间,殷若靠窗,邓飞靠走廊。

邓飞还在不停地叙述:“她走的那天,我一定是见到她了!我见到一道白光,还有一支乐队从我窗户外面经过,那光一定是她的,真的是她,她来跟我告别……”

殷若疲惫地倚窗睡了,没有功夫去理会他。我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雯川,这多么不公平,邓飞说你在走前跟他告别,可我呢?这么多天来,我没有梦见过你,你竟连梦中也不肯与我相见。

你是不是在怪我呢?怪我觊觎你的爱情,嫉妒你的幸福,所以不肯入我的梦?

邓飞哭得令前后的人侧目,我递给他一张面纸:“别这样了,邓飞,你如果垮了,我们还要来照顾你。”

“安安……”邓飞把头靠在我的左肩上,继续哭。

飞机起飞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半睡半醒之间,发现自己的右肩也沉重起来,那是殷若,在睡梦中寻求一点安全感。我看着超负荷运转了一周的他,形容憔悴,倦怠不堪,简直就像被掏空了一般,只余骨架。他不能像邓飞那样感情外露,他还要打起精神来操持一切,更要安抚所有人的情绪,尤其是郭父。就连哭,都是一种奢侈;就连痛,也不敢淋漓。

他是真的累了,如果我的肩头可以让他减轻一些疲累,我会觉得很安乐,因为我希望除了殷若长期给我鼓励与力量,我也可以成为他的支撑和依靠。并且我知道,他如果醒着,是断然不会跟我这么接近的。

睡梦里的他挪了挪位置,脸颊就在我锁骨的位置,忘了修剪的略长的头发就在我下颚处摩擦,我略略用脸靠近了他的头,安抚他依旧烦躁的情绪。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终于沉沉睡去。

雯川,你是不会怪我的吧,邓飞和殷若我都愿帮你照顾下去,而不再希冀爱情。就连此刻的温存,那也无关于爱情,因为那只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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