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12)

李安然见他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似乎全然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便继续开口道:“这一类就更多了,诸如前世供奉谨慎,下一世便做国王、富豪、入净土,享极乐,这不是‘诱惑’又是什么?”

荣枯不再将手放在棋盒上了,他将手收回来,双手持住自己的念珠,整个人看上去端方恬淡——直到很久以后,彻底同这胡僧真正熟络起来的李安然才知道,这意味着这个曾经在西域各国罕逢敌手的辩僧他,要开大了。

李安然:“你笑什么?”

荣枯摇头:“大殿下看故事只看皮相,而不看其骨相。”

李安然身子微微前倾,将手搭在棋盘边缘:“哦?”

“《佛说老女人经》,表象所言,乃是佛母前世慈悲,不舍佛主出家渡化众生,故而受五百世困顿,事实上所讲,却是一段因果,种因而得果。佛母慈爱佛主,不舍其受苦,而舍万物困顿迷津,此为‘因’,而五百世困顿,乃是为了为她了却这段因。若要做比较,便是大周子民,触犯了大周之法,按照罪过轻重,各有定论罢了。如何能叫‘吓之以威’?”

李安然:……你一说到大周律例我就不困了……而且还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荣枯见李安然一脸的踟蹰,又继续道:“再说所谓前世供奉谨慎,下一世便得大造化——世人如入六道,摆脱不了一副皮囊,虽说享用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却终究是生老病死,爱憎别离,究其所以,依然是沉浸苦海,不得解脱。若为了来世享用珠玉脂膏而供奉,最终还是堕入不得道的迷津,又怎能说是‘诱之以利’呢?”

“殿下以为‘吓之以威’,事实上,却是在教导人识因果,畏因果。”

“殿下以为‘诱之以利’,事实上,却是佛主慈悲,教人以求道之法。”

“我曾经听说,中原有圣人曾说‘朝闻道,夕可死矣’,事实上也是一样的。”

“故而,‘吓之以威,诱之以利’只是皮相,‘束之以法,教之以道’,才是骨相。”

李安然:“……你这说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不对,被这贼秃绕进去了!

她悚然惊醒。

李安然沉默半晌,对着一局残局,却咂摸出了一些味道来:“呵。狡辩。”

荣枯只是笑笑,复又低下头去钻研棋局。

李安然却盯着他的脸,颇有兴味。

——好一个“束之以法,教之以道”。

此人可用。

只是还得磋磨磋磨。

坐在李安然对面对着棋局苦思冥想的荣枯,突然猛地打了个寒颤。

于是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汉白玉棋桌上头含苞待放的桃花骨朵。

——不冷啊?

荣枯收回目光的时候,却恰好撞上了李安然的翦水秋瞳,一派懒洋洋的:“我后日进山去找元叔达,你随我去。”

荣枯:……

虽然但是,小僧觉得您不安好心。

只听见李安然笑眯眯道:“你和叔达下棋,这样他就会骂你是臭棋篓子,不会骂我了。”

荣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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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贫僧无长物,一杯明月解君愁。……

是夜,荣枯从自己收纳杂物的箱子里找了两块木头出来。

僧侣冬三月不出门,是因为外头寒冷,不宜行动,而夏三月安居,则是因为春夏万物生长,随意走动容易误伤生灵,如果不是李安然拉着他,给他一块菜地他可以在茅庐里蜗居上一整年。

他之前翻越祁连山时候穿着的木屐已经把屐齿都磨平了,新做的木屐又在被人追打的时候丢了一只,他得重新给自己做一双。

他的木屐不同于俗人穿着的木屐,两个屐齿中间是挖空的,只余下窄窄的两条和地面接触,大大减少了外出时一不小心踩死生灵的机会。

加上他身上穿着的僧袍也旧了,后摆撕了一大条口子,也需要重新缝补。

今夜月色正好,在廊下点个灯,便能借着光把这两样事情做好。

只是当他刚刚削好一个屐齿的时候,却见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巴在墙头。

荣枯木然,他已经习惯了。

东西厢房之间有锁,如今正值深夜,中间的大门早就落锁了,荣枯住的西厢房是客房,东厢房的人想要过来就只能□□。

“大殿下深夜造访,可有指教?”

李安然没想到这么晚了这胡僧还没睡,巴在墙头不上不下,翻也不是,不翻也不是。

一时间,只有风声呼呼,月色纤柔。

荣枯叹息:“有什么事,殿下先从墙头下来再说。”

于是李安然两腿一翻,拎着壶酒越过了矮墙。

她从军十余年,好学会了,坏的更学了十成十。

只听她叹气道:“本来想趁着法师睡了,把这坛春酿埋到法师厢房的玉兰树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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