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与圣僧二三事(84)

他掐着佛珠,安静的听着红珏接下来的话,对方抬起下巴,显出了一丝孤傲和倔强来:“我从未见过大殿下这样的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什么都要去做。最奇怪的是,她居然还能做成。”

“我跟着殿下,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还能做成多少事。”

荣枯低下头,思忖了片刻,隐隐猜到了红珏的出身,却没有说话点破,只是侧耳倾听,一派温柔慈悲模样。

陈红珏是“乐户”出身。

乐户、乐营,只是好听的遮羞布,遮不住里头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谁都知道在赤旗军成军之前,乐营是拿来做什么的。

将军来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人管过乐营里那些被诬陷犯了罪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活、怎么死的。

——直到李安然接手边关六镇。

红珏记得自己遇到大殿下的第一天——她快死了,浑身的病、浑身的痛、奄奄一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出乐营的,她只是觉得自己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在外面,不要死在最阴暗、潮湿、臭虫遍地的地方。

要死,也要死在朗朗天光,青天白日之下。

有车辇在自己的面前停下了。

车辇上的人遮住了光,红珏趴在地上,尽力昂起了头,只模模糊糊看到天光给车辇上的贵人镶了一道金边——比庙里的菩萨还漂亮。

“把她带回去吧。”

——大殿下当初可能是这么说的,也可能不是这么说的。

红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喝着药,问大殿下为什么要救她。

那个正在批阅边关六镇相关卷宗的人没有抬头,只是回了她一句:“你倒在我车辇前面了。”

“这么好的药,拿来救我一个什么都不会、对贵人也没有用的妓子,不觉得亏吗?”红珏捧着碗,药烫的她手心一阵阵疼,疼到心里,苦到眼窝里。

“现在没用,说不定以后会有呢?”那年幼的贵女终于抬起头来,对着红珏笑了一下,“天下向我求救的人有千千万,你只是恰好倒在了我的车辇前罢了。”

“换做别人我也会救的。”

“你若是觉得自己现在对我没用,那就去学点什么,让自己变得对我有用就行了。”

她笑得轻松、淡然,似乎并不把红珏的出身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她是个只会弹琵琶的弱质女流。

“对了,你能把乐营女子的名单给我对一遍吗?”

“从今日起,我要整顿军营,废除乐营制度——就从虎踞镇开始。”

——从那一天起,陈红珏成了李安然身边最艳丽、狠毒的刀。

荣枯摇摇头:“殿下心性坚韧,这我是知道的,但是女营制度流毒已久,想要根除,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

红珏嘲笑他道:“你一个出家人,怎么知道‘女营’?”

荣枯面上神色不变:“这不是大周一处才有的问题。”

红珏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殿下当然没有一上任就急着烧‘废除乐营’这把火。甚至可以说,她刚刚来到虎踞镇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每天跟着将士们一起出操——那个时候,她年纪还小,又喜欢穿男装,几乎没有人认出来她是个女儿家。只知道她是皇帝的孩子,曾经带着皇帝的心腹亲兵斩杀过阙则部的东胡首领。”

“接下来,东胡侵边,殿下带着先头部队三千人打赢了两次战役,逐渐在军营里站稳了脚跟。在那之后,又突然说女营之中有病症,将原本的女营迁到军营之外,另行安置——这事闹了好几天,最终以用石灰水撒遍整个营帐,女营迁往别处严加看管为结束。”

红珏叙述娓娓道来,倒是让荣枯想起了自己一步步落入李安然手中的过程——她确实是个善于伏击、制造陷阱的人,又有耐心一步一步织造出罗网来,将她想要的一切笼进手里。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说的就是李安然这样的人。

“对了,你知道虎踞关总兵仇云么?”红珏看着满眼沉思的荣枯,接着道,“仇云是最早一批跟着大殿下学识字的小兵,当时他只是前线的十人长,似乎是因为家中姐姐犯了偷盗罪被没入了女营,所以拼了命想争军功把他的姐姐赎出来。”

“有一次他受了伤,又医治不及时,大腿上生了一个核桃那么大的脓疮,创口极深,若是剖开放脓,又容易损及肌理,把他变成一个跛子废人,所以他脑子别住了,宁可死也不肯剖疮放脓。”

说到这里,红珏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法师知道,殿下是怎么做的吗?”

荣枯沉默,眉头却皱了起来。

“大殿下用匕首在仇云的脓疮上挑开了一道小口子,自己亲自帮他吮出了毒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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