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影结束, 医生开始陆续上车, 周围送行的医生和亲属都戴着口罩, 看不清面目, 却有着同样泛红的眼眶。

林幽突然发现自己忘记戴口罩，她急得快哭了，赶紧返身回车里拿。等到她再次跑过来时, 车下除了送行的人, 已经没有穿同款冲锋衣的驰援医生了。

她脚步倏地慢下来，局促着踟蹰不前。接着，委屈和不甘令她再度加快脚步, 朝着大巴车的方向狂奔不止。

车开始发动，发出清晰的轰鸣, 林幽心中一紧，泪水失控地奔涌而出。她的脚步未停，泪打湿了脸颊，寒风刮过凉意顿生。

远远地透过大巴车的窗户, 她看到有个身影从后排往前方移动，速度很快。还没来得及细想，随着滴滴的声响，车门缓缓打开，林幽似有预感，目光定定地看着那里。

终于，她的目光对上男人深邃的眸，那里如翻涌着的海，隔着不近的距离，眼眸中的巨浪几乎要将她吞噬。

直到门全然打开，许温雅单手扶住门框，大步迈下，他穿过送行的人群快步朝她走来，男人的脚步加快，从快走逐渐成了小跑，两人的距离渐渐拉近。看着突然走近的许温雅，林幽愣了愣，随即朝他奔去，风声在耳边略过，如同呼吸，如同她擂动的心。

“许……”终于到了可以触碰的距离，林幽脚步刹住，没来由地生出些胆怯，然而下一秒，许温雅长臂一展，将她整个人拢入怀中，她的话音埋在男人胸口，变成心酸而满足的轻叹。

“不是说好不送吗？”许温雅的声音蓦地在头顶响起，隔着口罩，混杂着微微的喘息。

林幽的泪水打湿他的衣襟，她带着哭腔说，“我才没你那么狠心……”

胸腔中的那颗心瞬间软成一滩温热的水，随着脉搏的跳动浸湿他的四肢百骸，连眼眶都湿热了，“我只是……”他的唇翕动着，突然哽住了话音。

“只是什么？”林幽的声音嗡嗡的。

许温雅张了张嘴，却是告诉她，“没什么，”他的胸腔随着声音震动，“是我的错。”

他没办法把真实的想法告诉她，对于他来说，驰援吴江是使命必达，可对她的深深牵挂却有让他驻足的力量。两边皆不可舍，他却要狠心将她暂时抛下……

“我会很想你的，”林幽眼睛闪动着看着她，“可你不要总想我，你要好好工作。”她认真地想了想，又说，“你可以休息的时候多想一会儿……”

许温雅掩在口罩下的唇勾了勾，“好，”他说，“空闲的时间全是你的。”他笃定地沉声承诺。

林幽低低地答应着，她偏头朝车的方向看去，接着鼻头一酸，眼泪再次涌出，“你该走了。”

许温雅沉默着注视着她，他隐忍着情绪，故作轻松地说，“你亲亲我就走。”

林幽红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接着，她扶着许温雅的肩膀慢慢踮起脚尖。她想起在电影院里隔着口罩的那个轻吻，只是那一次，她犹豫不决瑟缩不前，连亲吻都是被动的。而这一次换她主动，两人的呼吸间依然隔着口罩，只是不同于电影院里的晦暗不明，此时借着午后晴好的阳光，在眼眸拉近的瞬间，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看清了彼此。

大巴车载着许温雅一行人离开后，林幽在原地驻足了很久，她的心似乎空了一大块，空荡荡地跳动着。良久，一阵寒风吹过，脸颊微凉，林幽慢慢回神。她抚住被风吹乱的头发，然后转身朝病房楼走去。

外公被安排在一间双人病房，她过去时，姨妈正在帮外公擦手。见她过来，姨妈笑了笑，低声说，“送许医生走了？”

林幽愣了愣，随即点头，“你也知道他去吴江的事？”

姨妈绕到病床另一边，执起外公另一只手擦拭着，“前天许医生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了，说放心不下你。”

林幽心中一紧，心跳骤然增速，“他……还说什么？”

“说让我看着你，不让你乱跑。”姨妈挑眉冲她笑笑，“所以要听姨妈的话，不然我会告状的。”

林幽抿了抿唇，嘴上说，“我能往哪儿跑，顶多来医院呗。”心里却荡起一圈圈涟漪，轻柔地撞击着心房。

“外公今天怎么样？”林幽走近，端详着外公的脸，他睡得并不安稳，戴着氧气罩呼吸仍时重时缓，桌上的仪器有节奏地发出嘀声，数字跳动着，机械而冰冷。

姨妈的眉眼垂下，俯身将水盆放在一旁，然后替外公掖了掖杯子，她的动作缓慢，做完这些才哑然开口，“医生说，让我们随时做好准备。”

林幽的呼吸窒住，她张了张嘴，话未出口，眼泪却先流下来。

姨妈看了过来，眼眶明明通红，唇角却勉强带着笑意，“你外公糊涂了这么多年，到了那边看到你妈妈会不会又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