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者言(4)

作者:庄玄 阅读记录

弓出便有箭,世间多树,树便是箭。

“你想做什么?”坐在地上痛哭的娘终于停止了哭泣,她看着漆隐,活像看什么洪水猛兽,“你想拿它射天!你个逆子!”

“没想拿它射天。”漆隐平静地说,她撒谎脸都不红的。

“你骗你娘呢!你是我生的,从小被我看着长大,我能不知道你什么样吗?你十四天前刚射过天,现在又要射!把弓箭放下,你要射,不如射我!”高大的身躯矗立在漆隐面前,漆隐又想叹气了,她真的很无奈。

“今日不射天,我保证。”

“你得发誓,对你娘我发誓。”对天发誓是不管用的,对人发誓还能有些效果。

“唉,”漆隐放下才做好的弓箭,“好,我向我娘无铜发誓,今日不射天。”

无铜是缺少铜的意思,漆隐她娘出生时,家里正需用铜来铸器物,用铜求铜却无铜,她娘在这名字下长大,怀着对铜深深的渴求,最后自己长得便像铜了,铜一样坚硬,不过也不算太坚硬,某些时候很爱哭。

漆隐刚跟她发完誓,她就又哭了,哭声震天响,把周围的人都招了过来。

“瞧瞧,又是漆隐,她可真不让人省心。”

“准是缺少关怀,不过没人会去关怀她的,她骨子里坏了。”

“她不喜欢大道下的一切呢。”

“她会毁了整个城的,把她驱逐出去吧。”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但吐出的一瞬间,其他话都停了。

因为前面的话可能是恶意的言语,这句话却是在说可能发生的事实,漆隐会毁了一切,离她最近的他们会是最先受到伤害的。

无铜不哭了,她古铜般的脸板着,并没有反对刚才的话。

他们都知道,那只是迟早发生的事。

“漆隐见过多少次春天了?”时青阳穿着绿萝裙,兰草般摇摆着走来。

“三百三十三次。”漆隐自己开口道,春天并不能作为一年的标准,年称为年,不是一个标准数,如使一固定工具加以测量,这个天地下的年,可能包含百个春天,也可能不含一个春天。

“一个人的三百三十三个春天到来,这个人才算长成,他长成,便有人要死,因这座城的人数是不变的,新的生,便意味着老的死,昨天春天到的,死人了吗?”

“没有。”

“春天到的那一日没人死,便不会有他人死了,漆隐自身只能死或离开,不消失,这座城便不会再有下一个春天。”取而代之的,会是永久的夏日酷热,是干旱与荒芜。

“漆隐没有长成。”道不承认她的长成,否则昨日春到,该有人死的。

这座城有很老很老,鬓发斑白,手脚不能行,望之便活不过几日的人,道可以在昨日夺去那人的性命,但它没有,它排斥漆隐。

“今日很热。”春刚到,原不该这么热的,它是在说,如不按道的法则走,这座城只会越来越热,热到不该长成的那人死或消失,热到整座城的人死或消失。

“我们不能这么急,等等明日,明日还无人死,才说明天道已定。”漆隐她娘无铜道,她当着众人面讲完,又凑到漆隐耳边,“娘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了家,为了我与青阳,你现在就该消失。”说完抬头,是一副古板又痛心的样子。

漆隐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无奈地打了个哈欠,她一直疲倦,出生便如此,对着这种时时在变,有规律,却也无规律的道,她不愿参与太多,对人世间的种种,更不愿。

“停吧,有何说的,今晚便走。”她道。

人群中响起了轻微的笑声,显然对她这答案很满意,漆隐扫眼看去,便将这些人的面目看了个清楚,其中时青阳嘴角微弯,笑得最甜。

“这是你的第几个春日。”

“第一百八十七个。”

“等你迎来三百三十三个春日时,我会来接你走。”

“谁要跟你走,道只厌恶你,不厌恶我!他不会不让我长成的!”

“这样啊。”漆隐没再说什么,她跟时青阳的年岁相差极小,她娘生完她不久便怀了时青阳,可两者经历的春日怎会相差如此大。

因她出生后,春日是常在的,偶尔某一天结束,刮了大雪,也很快便停,又是一个春日了,那些时候气候变化很快,总是在动,总是在飘浮。

于是漆隐出生就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她不明白天怎么变得如此之快,这样委实太累了。

不再与众人交谈,漆隐捡起地上那把破烂的弓,坐到树上。

与无铜的誓言只是誓言,没任何意义。

她随意折断树杈,当做箭搭在弓上,颤颤巍巍的弓动了,它被拉到极限,整个舒展开,漆隐眯着眼,将它冲着天射了出去,不用对准,因天实在太大了,抬头便是,射哪儿都能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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