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19)

他还不知道那生辰玉是怎么回事呢,不能这么草率地害死她。

鉴花会上的繁华如一场烹油的火,繁盛灼眼,而后去如疾风。前夜的销金窟,今朝的耗子洞,一朝被端,猢狲尽散,连门口的彩绸都褪了色。

据说大小管事的一个没逃过,全下了镇狱。

至于楼里的姑娘们,因为都是贱籍,不太能算人,倒还没跟着一起蹲大狱,只是同醉流华养的猫狗鹦哥一起,关在楼里不准乱走动,以备随时调查——这是奚平从天机阁回去以后,号钟出去打听到的。

奚平问:“将离呢?也给关楼里了?”

“将离姑娘不在,”号钟回道,“说来也是巧了,她正好一早出南城了。”

“她出南城干什么去了?”

“说是之前在南圣庙里烧过一炷香许愿,果然灵,这不就拿到山茶冠了?所以今天还愿去了。”

奚平听完几乎绝倒——“南圣庙”在金平城南十余里处,相传是国教玄隐一派开山老祖宗南圣仙尊飞升的地方。那玄隐山就差把“男女授受不亲”写进天条了,居然有人拜南圣庙求山茶冠!

奚平:“灵个屁!真要是灵,南圣他老人家早作法把她劈熟了!她怎么想的?”

号钟便道:“少爷,要不我路上迎她一下去?让将离姑娘找地方避避,先别回来了,你看醉流华这事闹的……”

“也行,”奚平犹豫地点了个头,“这样,见了她你替我问问,昨天她给我的……”

他说到这就住了嘴,半晌没下文。

号钟等了半天,忍不住问:“她昨天给您的什么?”

“算了,你不用管了,我自己走一趟。”奚平瞄了一眼天色,这会儿出城,天黑之前准能回来,就一脚踩进马靴,“替我把窗户门都关上,我爹他们问起,就说我在天机阁没睡好,补觉呢。”

“不是,少爷……哎,少爷!”号钟细小的五官皱成了一团乱麻,没来得及抗议,奚平就又跑了。

好好的世子爷,真是多余长了双腿。

奚平虽然不信将离要害他,但她这时给了他这么个东西,很难不让人多想:王保常和董璋都是碰见他之后才发作的,出事的鉴花柬恰好源自醉流华,无缘无故给了他一块生辰玉做礼物的将离恰好这时出城,躲开了查抄醉流华。

如果都是巧合,这巧合未免太多了。

换了一般人,亲眼见识了董璋的死状,卷进这样诡异的事里,早把生辰玉交给天机阁了。

然而世子爷在作死一道上成就非同小可,向来不肯遵循常理。

他决定不声张,自己去找将离,问清楚这块玉的来龙去脉。

就算这玩意真有问题,前两次死人都是深夜,只要他能在天黑之前赶回来,也还来得及去天机阁喊救命。要是这玉没问题,他因为上面多写了个生辰八字就屁滚尿流地把个活姑娘填进镇狱去,那是有卵的人干的事吗?

就这么着,揣着八斤的胆和自己的道理,奚平独自出了南城。

从南城门出去是大运河,运河沿岸除了简陋的民工房,就是烟熏火燎的工厂,里面的火机没白天没黑夜地“嗡嗡”响,靠近岸边的水里浮着一层绿油,腥臭腥臭的。

沿河有货郎兜售杂合面饼,小贩们半死不活地吆喝着“一文钱俩”,打赤膊的劳工就蹲在岸边,就着污水里返上来的咸淡味啃。

到处都乌烟瘴气的,唯独上南山的“朝圣路”一尘不染。

那条通往南圣庙的山路两侧都是汉白玉的雕栏,一人多高,雕的不是瑞兽祥云,是除尘驱秽的铭文。栏下嵌着浅绿的碧章灵石,与南城外稀罕的春色缠绵在一起,像条不小心落到凡尘的仙路。

奚平出了城门就捂住了鼻子,鼓起胸膛憋了口长气,直到他快马奔上朝圣路,才打开鼻孔呼吸。

要到南圣庙去,一来一回都得走朝圣路,算时辰将离这会儿也该往回返了,正好能在半路碰上。将离的车夫老张是个罗锅,特别锅,隔着二里地都能看见,这会儿路上人又不密,肯定不会错过。

可是没想到,奚平一路跑到了南圣庙山下,也没看见将离的影。

此时日头已经开始往西沉了。非年非节、也不是初一十五,南圣庙没多少香客,庙外落马亭的车马只有寥寥几架,奚平打听了一圈,都说没见过张驼子。

他不由得泛起嘀咕:号钟那狗才靠不靠谱?

这时,旁边有人接茬说道:“驼子车夫啊?我见了,没在落马亭里待。”

奚平一回头,见茶肆不远处,一个老人正在套牛车,准备收摊。

老人一边干活一边嘟囔道:“就是那个背比我还弯的汉子嘛,买完东西就往南走了,没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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