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199)

支修瞳孔骤缩。

以升灵的灵感,是不用像奚平一样又查书又瞎猜的,只一扫,支修就将那些无名白骨掩埋在旧迹下的生平尽收眼底。

他看见了盛世背光处难以直视的斑驳污渍,与那些活活夹死在无渡海的金枝玉叶们挨个打了照面;看见了前仆后继的疯子,走投无路的祭品,白灵雕塑一般诡异优美的尸骨下、矿工的怨魂与奴隶的良心散碎一地……也看见了一个连符都画不好的小小半仙,为了维护他,不知死活地单挑心魔。

好像玄隐唯一一座雪山的主人也会受伤、也会死一样。

有那么一时片刻,支修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神不稳。

他想:要是心魔还在,这回可能真的是在劫难逃。

支修闭了一下眼:照庭!

随着他心念一动,照庭剑洞穿了破损的封魔印,剑气直接打进了那片转生木林。上古魔神毕竟死了上千年,残迹被照庭一剑扫了个灰飞烟灭。

支修将手掌搭住奚平眉心,以司命一脉之名,打下一道“不可窥视”的禁制——从此以后,除非有人能压过星辰海,否则没有人能窥见奚平的经历和来龙去脉。

借半具隐骨开灵窍也就算了,半仙没有道心的问题,别人最多说一句这后生命格奇诡。

但在魔窟筑基、还卷走了死道魔神的隐骨,就太过了。

支修其实并不认为魔神道心会有什么问题……所谓“上古魔神”,也就是争夺月满神位中落败的大能罢了。既然达到了蝉蜕巅峰,他们的道至少不会比如今现存的绝大多数“正统道心”恶。

可他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入门不到一年筑基,四大仙山中从未有先例。所有奇迹都是异类,未必能为世所容。

禁制落下,隐约的剑意从奚平那瘆人的白骨上掠过,盖住了他身上略显诡谲的气息,奚平给人的感觉立刻像个正统的剑修了。

这时,照庭发出警告似的蜂鸣声,支修蓦地感觉到了什么,一道问天打回仙山。

然后他飞快地从袖中摸出一片叶子,往奚平身上一卷:“送他回飞琼峰。”

那柳叶形的仙器展开到一丈见方,尾端流光过处,露出一个小小的“林”字——竟是一件升灵品阶的仙器。它蚕茧似的将奚平严丝合缝地卷了起来,器身上泛起白光,周遭魔气也好、剑气也好,全都退避三舍,裹着奚平全速往海面冲去。

方才送走徒弟,无渡海中的群魔就沸腾起来,搏命似的往照庭剑光上撞。

剑气泼了出去,早已撤出返魂涡外的水龙惊得腾空而起,冲撞起自家船队。

林昭理是最先感觉到的,筑基剑修的灵感疯狂示警。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开打颤的牙,一拂袖将要往水里跳的奚悦扫回来打晕:“找死的小东西……全速往南撤!”

喊到最后几个字,他声音竟劈了。

向来面子比天大的林昭理顾不上在同僚面前掩饰自己的惊恐:“快走!”

魏诚响和冰船一起被巨浪高高地抛了起来,这方才自觉“握住命运,不配再向仙人许愿”的新半仙瞬间给打回原形,她又成了风雨飘摇中的小蝼蚁。

魏诚响睁不开眼,只能四肢并用地紧紧抱住冰船,被巨浪掀得乱滚。

一道无形剑气从水下溢出来,将大海一分为二,魏诚响眼前一黑,随冰船往剑气上栽去。

所幸冰船与剑气出自同源,剑气没有伤她,“呛”一声脆响,冰船被全须全尾地弹了出去,落在了海面上。剑气似乎有意送她一程,搅起的罡风猛地将那船往外一推。

魏诚响腿一软跪了,仓皇回头看了一眼,她这才发现自己有多无知无畏。

要早看见这一剑,她都未必敢直视那灰衣的仙尊!

就在这时,风起云涌的海面突然凝固,继而剑气砸出的水沟与巨浪像被一只手强行抹平了。

时空一时静止,东海不自然地平静下来。

冰船在镜面似的海面上飞速滑了出去,翻了船,将魏诚响甩到了海里,幸亏她一直没撒手。

而就在她艰难地往冰船上爬时,胸口忽然一闷。

那一刻,整个东海,所有活物都听见了“噗通”一下,像心跳。

那心跳声宏大又清晰,仿佛从深海中传来,又像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胸口。

修士也好、凡人也好……甚至半偶奚悦,全被那一下震得要窒息。

水龙兽灵直接就地消散,被这声心跳震回了法阵。

昏昏沉沉的奚平被梦魇击中了胸口似的,在仙器中惊跳而起。

无渡海底,支修只见眼前密密麻麻的魔物像被集体释了定身法。

紧接着,他们像石板上的轻薄水汽,被绢布轻轻擦过,就成片地原地消失。魔气、灵气、剑气……乃至于海底一眼看不到头的神秘铭文、停不下来的返魂涡,也一起被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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