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201)

那么奚平在返魂涡意外掉进无渡海,真的是“意外”吗?

还是说,从他得到那隐骨……不,从他一念之差,没有将那块生辰玉交给天机阁开始,就注定了今时今日?

那因他强行筑基,提前撕裂的无渡海封魔印又算什么?

周氏布局八百年,将玄隐山星辰海都瞒得死死的,临到最后被他撞破,以至于功亏一篑,难道也是冥冥中谁的安排?

那一瞬间,支修有种第一次沉入星辰海,见诸天因果相连,自己渺小如棋子的战栗感。

“只差一点,我的魔魂只差一点就能完整,” 海中的南圣脸又叹了口气,“看来这是周家人的命,也是我的命。不过你玄隐也只是多了一线生机而已,你一个小小升灵,就不要螳臂当车了。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蛮亲切,死在这可惜了,退下吧。”

支修一抬头收回全部思绪,好一会儿没吭声。

随后他握着照庭的剑柄,竟缓缓站直了。

怨毒浇灌了八百年的魔物用南圣的脸看向他,心平气和地说道:“剑修,魔自人心起,你今天就算拼了命把我留在东海,人间就能因此清平了吗?”

当年你舍生忘死护住金平龙脉,自觉为国为民,到头来,你是谁手里的剑,又护住了什么呢?

这供养着无渡深渊的灵石,当有一半记在你功名之下。那些追随过你的人,如今又都是什么下场?

大将军,无数人传颂你名,可你听见百乱民们啃噬亲人尸首时不绝于耳的哀歌了吗?

你听见他们夜以继日的诅咒了吗?

支修仰头望向那张先圣的脸,直面了天地的拷问。

然后他缓缓笑了:“晚辈只是区区一个剑修,资质不佳,非神非圣,为何要自不量力去兼顾大局?”

他目光悠远而宁静,像是在回应自己的道心:“且顾当下能问心无愧就不错了,无暇后悔来路,也无力周全结果。”

“你此时又待如何?”

支修轻声说道:“此时人在东海,剑在东海罢了。”

飞琼峰主剑在手时,身后永远是悬崖。

拜入司命门下两百年,星辰海只教会了他忘记琐事的时候临时观天象,以免在后辈面前丢人现眼。

到底没教会他瞻前因顾后运。

照庭还是照庭。

那魔物大笑道:“司命门下,竟出了个不看来路不论因果的!”

奚平此时已经飘到海面,那无渡海底近距离遭遇过一次的恐惧透过仙器,细针似的扎在他脊背上。他第一反应是伸手探入芥子,查看三哥的灵骨,见灵骨安好先松了口气。

然而来不及跟庄王报平安,奚平那口气又吊了起来——他方才分明感觉到师父了,人呢?

圈着他的不知是个什么,奚平东摸西摸也没找到出口,只听见仙器外的水声:“师父?”

他的声音在仙器里震起了回音。

奚平砸了仙器一下:“这玩意怎么出……”

话没说完,东海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奚平猝不及防地被海浪抛起,脑袋撞上了仙器。

然而那卷着他的仙器却温柔地托了一下他的头。

“士庸,”他听见支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通过那仙器传来的,师尊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求道一节,我还没跟你讲过。这么多年,为师自己叩问天地并无结果,实在不好贸然误人子弟。”

奚平小半个身体都是没长出血肉的白骨,重心有点不稳,他扎着四肢,艰难地保持住了身体的平衡,心却忽然漏跳了几下。

这话怎么听着……

“你入门的时候说,‘大家都在拿自己的道叩问天地,天地肯定都被烦死了’,”支修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笑意,“稚子无邪,说得没错,反倒是我们这些人走太远,时常忘了来路。”

“师父不着急,咱们回去再讲,”奚平喉咙干涩起来,“先……先放我出来好不好?”

“为师没有什么能传授你的,只有一点弯路,倒可以做你的前车之鉴。”支修没理会,径自说道,“不要问天地,哪怕你的道不为天地所容——问你自己。还有……”

“师父!”

“不要让别人窥视你的道。”

第64章 山陵崩(十六)

奚平慌张地在仙器上找出口:“师父放我出去……师父!”

支修没了声音。

照庭织就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自不量力地要将那魔物扣在东海。

“师父……”升灵品阶的“叶子”也只是片叶子,在沧海怒涛中被吹打得东倒西歪。

里面的奚平好像猫爪下的绣球,滚得找不着自己头在哪。隔着仙器,他感觉到东海下蚍蜉撼树一般微弱而坚定的剑气。

奚平陡然闭了嘴,任凭仙器将他不辨东西地抛来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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