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271)

他是野狐乡的地头蛇,是狡猾又暴躁的邪祟,是立场成谜的太岁……几张平时切换着游刃有余的面孔同时掉出来,他手忙脚乱,感觉哪张都不适合拿出来给他哥看,差点脱口蹦出句陶县学来的杂交话。

就在这时,“轰”一声,赵隐被章珏和林宗仪两人联手拍下主峰悬崖,平时隐形的玄隐大阵从地底下冒了出来,主峰大殿簌簌作响,与劫钟共振起来。

奚平一激灵,回过神来,勉强找准了金平官话的调,干巴巴地找补道:“刚、刚刚刚才怎么了?我我我正要跟你打招呼,还什么都没说呢。”

周楹似乎是太累了,趺坐在转生木下,他靠着带血的木头,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奚平的空壳身体:“不用拘束,畅所欲言,反正挨打你也没感觉……‘根本不疼’是吧?”

奚平:“……”

嘴欠自有天收,民谚诚不我欺。

“你当时在这片转生木林里,用筑基丹震碎灵台,得到了魔神传承,所以他们才要杀你,对不对?”周楹顿了顿,“这些年在哪里?”

奚平本是天生的三寸不烂之舌,此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哑然片刻:“我……我在西楚……嗐,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

周楹打断他:“受过委屈吗?”

奚平被他问愣了。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来也没人问过他。

阿响、徐汝成、林炽、秋杀……要么听他调配,要么把他算进局里。有人信任他,也有人防备他。他是藏在诡异神像后面的“太岁”,不可说、不可写、与上古魔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被晚秋红视为同类,跟“委屈”俩字有什么关系?

那是形容小孩的话啊。

奚平思量了好一会儿,回道:“那倒也没有。”

这是实话。五年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侯府世子,也就不觉得每天跟渝州的苦劳力们一起吃糠咽菜有什么委屈,不觉得遍布的暗伤与沉疴有什么稀奇——人人都有。

他附在那些流亡的难民、地牢里的灵相娃、黑市中被买卖的奴隶身上……跟着他们生生死死,饱尝虐待与凌辱,却知道那并不是什么东西强加给他的磋磨,那是别人的命运。

他只是个徘徊在朽木中,伴生陪死的人。

既然大家都习以为常,他自然也就跟着一起习以为常。

可见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公子王孙,“娇贵”都是自怜而已。

“嗐,”奚平没心没肺地说道,“我就是在大宛受限制多点,在西楚还挺好的。白令大哥手下那徐大傻能在野狐乡夺位成功,还不都靠我?嘿嘿,我就是蛇王背后的太……”

他这牛没来得及吹上天,便被山谷中一声近乎于龙吟的长啸打断。

紧接着,几条身影落在林炽身边,主峰附近的几个升灵峰主全被长老们动手的动静惊动。

锦霞峰主闻斐“刷”一打开扇子,上面浮着一层仓促的草书:“怎么了?”

林炽摇头:“司礼长老突然出关,神色有异地下了星辰海,然后又突然动起手来,我也不知道……”

“章珏!林宗仪!”主峰下,赵隐宛如嘶吼的声音传来,“我早就知道你二人觊觎主峰已久!”

章珏道:“一派胡言!你糊涂了么……司刑,云天宫请荆条!”

“荆条”是玄隐山司刑大长老手中第一神器,相传是当年南圣见生灵在神魔大战中受苦,自觉罪孽深重,披挂在自己背上的荆条。南圣离开凡尘后,便将荆条留在了云天宫刑堂,那东西一鞭下去,扫个边就能让筑基以下的弟子魂飞魄散,下可以诛升灵,上可以捆蝉蜕。

林宗仪应声一抬手,半空中一道紫电横着劈了过来,闻斐与林炽这俩一个炼丹的一个炼器的,同等级里都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人,忙各自躲开,青鸾身上逼真的毛都竖了起来!

林炽拂袖荡开周遭“噼啪”乱响的电火花,捏了个手诀,袖中一块薄云般的仙器飞出去,盖在了镀月峰上,护住镀月峰上众多他根本叫不出名的内门弟子。各峰主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给自己山头布防。

九个赵家势力下的峰主先后赶到,一看这情景就想多了——毕竟离上一次玄隐内乱还不到三十年。为首一个赵姓峰主按捺不住,质问道:“请问司命、司刑二位长老,这是做什么?”

没得到回答,只见荆条落下,山谷里一声裂帛似的炸雷响,随即那电光卷着一团浊气飞了出来。

赵家峰主们惊怒交加地交换着眼神,虽说玄隐山是三十六峰主理事,但背后没有蝉蜕撑腰——譬如周家——就是处处掣肘,低人一等。司礼长老要是倒了,别说赵家有九峰主,就是三十六峰都归他们管,以后也只是沦为管家之流罢了,还有什么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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