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286)

林宗仪摘下口封:“有人为迹象,但我遍寻北方四州,追踪不到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周楹此时恰好就在林宗仪脚下的漩涡里,这亡命徒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做贼心虚,从容地躺在望川里,听两位蝉蜕长老商量怎么抓他。

“南边也一样,”章珏道,“赵家人这次未免太不像话,幸而有开明司支援。”

林宗仪沉默了——这话他不能接,不然不管他是赞同还是反对,话出自他口,后面都是判决了,须得格外谨慎。

好一会儿,他问道:“周楹何在?”

司命大长老闻言,便掐指算起来。

星辰海之主的神识一动,望川的轻烟立刻紧张地渗进周楹的身体,他整个人都呈现出某种半透明的质地。传说中的化外魔器无声地对抗着玄隐山的窥视。

周楹就像藏在巨兽毛发里的蚂蚁,听见那沉重的、能瞬息间将他吹散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脊背下意识地绷紧,眼睛却亮了。

此人仿佛赌徒烂酒鬼,越是死生一线的刺激,越是能让他打起精神来。

他像期待揭骰盅一样等着司命的决断。

片刻后,他听见章珏说道:“在靖州——从渝州回金平的路上。”

“那就好,”林宗仪道,“此子与无渡海因果匪浅,我总怕他不妥。”

“开明和陆吾野心确实不小,幸好此人只是半仙,还算能控制。”

周楹“啧”了一声,半带遗憾似的,他摇头笑了起来。

灵气消散,人间平静了,惊天动地的修士之争变成了各地驻军抓捕叛党。

青龙塔瑟瑟抖了几天的辟邪铃不动了。

留守心宿塔的奚悦总算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侯府小厮号钟的声音。

“悦少爷!悦少爷!”

奚悦被他叫得耳根一麻,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不好的感觉。

号钟不敢靠近青龙塔,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乱转。

奚悦抬手打出一道手诀,灵气调动不起来,这才想起自己一身法阵都变成了雕花,只好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

菱阳河上的金平城是周楹小腹上的半根软肋,平时藏得很深,看不出来——主要表现在哪怕他想搅得天下大乱,也会下意识地保下金平这颗璀璨的珠。

这一回,除了皇宫内院里一场悄无声息的偷天换日,金平一切如常,外面有蝉蜕殒落,有暴徒挣命,螳螂和黄雀在角力,侯府的日子却是按部就班。

可是,人力能撼动狂风与地脉,却不能让一朵悄然落下的花回到枝头。

奚老夫人寿辰时,任性听了一宿的戏,第二天就没起来。

家人先是以为老太太乏了,叫了几声没人应,进去一看,才发现人都烧迷糊了。老人家的病说来就来,家里人连忙翻出这几年庄王殿下寄回来的丹药。

然而能让人一夜回春的仙丹也同被禁用的法器灵气一样,失了灵。

凡人,终归有凡人的命。

第93章 羁旅客(终)

靖州最北端的延阳,刚从官驿里接到消息的白令正驾着马车狂奔。

州府间车道还没修通,腾云蛟被舆图掀起来的地震震断了几处铁轨,水路阻塞、陆路也不畅,大宛境内交通几乎全线崩溃。仙器与降格仙器又失灵,等白令从驿站中辗转接到奚悦消息的时候,都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了。

而他就算插翅能飞回去也没用,因为马车里那位“周楹”是个纸糊的。

以白令的修为,纸人本来能以假乱真,至少同等级以下一眼看不出跟真人有什么区别,可是此时大宛境内一切神通失效,纸人也被打回了原型,虽然比普通义庄随便糊的精致不少,但到底不是那么回事——风一吹它“稀里哗啦”乱响,一不留神,脸会拧到后背那边。

这纸人是白令给他家殿下糊的替身,刻录了灵相,里面有周楹一滴心头血,有应酬不想去——比如皇上登基之类的无聊场合,就让纸人过去糊弄一下,反正金平也没有筑基。

这种时候白令拉着个纸人到处跑,不是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而是周楹走了以后,他留在替身纸人身上那滴心头血上突然“吐”出了望川的烟。轻烟越滚越多,最后正好严丝合缝地将那真人等身的纸人罩住了。

此时半魔都只能亲自当马车夫,罩着纸人的望川却纹丝不动,难道它不用灵气驱动吗?难道它真能遮挡住蝉蜕的眼吗?

白令不知道,他这会儿表面四平八稳,心里焦躁得快烧着了——他与周楹彻底断了联系,金平的一切消息传到他手里都已经凉透了。

而仍在人间的蝉蜕可能会随时从天而降。

要是纸人还能用,被望川这么护着,白令心里或许能有点底。可望川也不能让纸风吹不响,离近了一摸,别说蝉蜕,凡人也能看出那不是血肉之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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