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290)

奚老夫人茫然的眼睛回光返照似的亮了:“小宝……”

封魔印盖住了她的话音,家人只看见她嘴动了动,不明所以地凑上来,却什么都听不见。

奚老夫人道:“你怎么来得这样早啊?”

奚平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老太太是糊涂了,还是在说反话嗔怪他。

便听奚老夫人又温声细语地同他商量道:“祖母知道你自己寂寞,再等等吧,等等你姑姑和哥哥,乖宝最懂事了……”

就像他小时候眼巴巴地看着崔记叫人送来的南蜀糖果和小灵兽,老祖母一边叫人去请孤独的外孙出宫玩,一边哄他等一等。

老太太以为他是从“那一边”过来接她的。

深宅大院里的凡俗老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知道。

奚平蜷在她那不断崩塌的灵台上,想给她讲些趣事,想了半天,发现没有趣事,只好胡编乱造,听着她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越来越低。

然后天亮了,奚平眼前一花,神识回到了转生木里,像他野狐乡中无数次被弹回神像一样。

他听见压抑的哭声、有条不紊的人声,知道家里已经都准备好了。

墙上挂着的历牌灵气流转,重新亮起来,跳出了字,说今日晴好——真是奇怪,侯府怎么也用起降格仙器了呢?

周楹差点被侯府的门槛绊倒,他不知从什么鬼地方爬出来,身上有血迹,头发还没干。

这整个金平城里最克己守礼的男人没有沐浴更衣,风度全无,看见迎出来的侯府家丁时,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扶了一把院墙没扶住,缓缓地跪了下来。

这世上曾有一双不识天地的目光期盼着他,不是殿下、不是祭品、不是开明陆吾之主、不是乱世的魔物,只是周楹。

可是望眼欲穿,没等到他。

第94章 化外刀(一)

灵脉恢复以后,玄隐山大动荡的风终于吹到了凡间,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着眼大局的,有人说这是周氏的阴谋,有人说是李氏的报复,还有人想得挺多,说怕不是有新的月满神位腾出来了,蝉蜕圣人们在勾心斗角?而更多的人关心的是,这回玄隐山主殿的大柱子倒了一根,谁能填上去,仙山会不会扶植新的宗族,天机阁塌了半边,缺的人怎么办,大选年说话没几年又要到了,会不会扩招。

每空出一个位置,就有成千上万个屁股蠢蠢欲动,等着往上贴,一时间,有点钱的、有点权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以为万象更新的春风吹到了自己家,赞颂这蒸蒸日上的盛世。

但那都是别人的热闹了。

外面鲜花着锦,沸反盈天,与此时的永宁侯府毫不相干。

周楹醒过来的时候,最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甘菊味,他一偏头,就见枕边的小暖炉上温着一壶甘菊水。

老人怕夜间走了觉,过了午就不大喝茶了,日常只用晒干的小甘菊泡水,再放一点冰糖调味。

久不见的人眼生,久不闻的声乱耳,唯有味道,好像硬是能在人心里扎根三尺,伴随终身。一闻到那股味,周楹闭着眼都知道自己到了侯府。

他把自己撑起来,倒了一碗甘菊水,没尝出味来。

半仙的顶级灵感附在味觉上,饭菜一入口,能知道这道菜从做到端都谁经过手……怎么会尝不出一杯甜水的味?于是他又喝了一口,仔细分辨,麻木的味觉与灵感慢慢苏醒过来,水里花味、甜味、器具味、人味……渐次浮现,唯独少了她手上丁香脂的气息。

周楹扣紧了那晶莹剔透的小玉杯,低声道:“白令。”

屋里没动静——白令方才受侯爷之托,以下犯上,出手打晕了他,这会儿不敢露面。

“我知道你在,”周楹道,“出去。”

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不远处灵棚里《还魂调》远远地飘了进来,片刻,那还魂调里混进了一支特殊的口哨声,悠长而寥落,周楹听见,就知道白令走了。

“士庸。”

口哨声停了。

奚平道:“白令走了啊?我跟你说几句话,我也走,我知道你想自己待着。”

“唔,”周楹今天反应似乎总是要迟一会儿,没头没尾地问道,“赶上了?她说什么?”

奚平没吭声。

周楹瞳孔微微一缩,有些仓皇地摸出他挂在脖子上的一小块转生木:“……没有吗?”

“赶上了,”奚平这才说道,“我先跟你说别的事,过会儿告诉你。”

周楹一愣,像是人赶太快,神魂落在路上还没到,他心里空荡荡的,不太清明。

“转生木要是还有多余的,你替我给奚悦留 一块。这样下次再有消息受阻的情况,金平这边有人帮你盯着。”奚平道,“至于落到我爹娘手里那块转生木,你跟他说是我贴身的东西就行,他们会保存好的,家里有事我也能看见。其他……其他前途未卜,再说有封魔印限制,你想透露来龙去脉也难,要么就干脆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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