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292)

之前,他幻想三哥把存了他神识的转生木送回家,做几个小摆件,爹娘和祖母的卧房里各放一只。这样,他就可以像因果兽一样给他们当吉祥物,镇宅辟邪,没事过来溜达一圈。每天睡前,等他们屏退了闲杂人等,他就来吱一声,撒个娇、请个安。

现在不想了。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来堂堂正正的人,要做一个见不得光也见不得人的鬼魂?

他将受之父母的身体发肤丢在了无渡海底,要怎么解释?

衙役规定阿响的祖父是刁民,仙族规定陈家的青矿田改姓赵,玄隐山的劫钟高高在上,规定谁是神、谁是魔。

岂不可笑么?

衙役和当年漕运司运河办的狗腿子已经被先帝清算干净,而今,赵家树倒猢狲散,等着被垂涎的秃鹰扑上来饱餐,也该轮到劫钟了。

奚平深深地看了奚老夫人停在一边的灵位一眼,把她的样子刻在了心里,然后狠心将神识撤了出去。

爹娘祖母,恕孩儿顾不上撒娇了。

他胸口有四大灵山那么瓷实的块垒,有饮不到血就蜂鸣不休的万古刀。

他得先去撒个泼。

偷偷摸摸的,当什么自欺欺人的吉祥物?

吉祥个屁。

总有一天,他要不全须全尾地从大门走进来,给祖母灵位跪下磕几个响头,再让他爹拿家法抽他一顿——为他远游不孝。

要不然……那就是他回不来了。

灵感微微被触碰,熟悉又陌生的人在抓他转生木里藏过的神识,奚悦攥着一块血浸的转生木追了出来。

当年被他半路抛下的半偶双目赤红,语无伦次地把他从头骂到了尾。

“哟呵,小哑巴还学会骂街了。”奚平笑了一声,把奚悦笑得跪在地上捂住眼,不知接血还是接泪。

奚平便不去打扰他,撤回神识。

“莫徘徊——”

在没人听见的地方,他放开嗓子,合上了那首《还魂调》,不是拜别祖母,他给自己送行,中气十足,显得喜气洋洋的:“一世悲喜似泡影,往西行,往西行喽!”

往西——他往楚国方向去了。

七月底,峡江中下游要秋收了,魏诚响背着她那银盘彩的行囊从陶县边缘的田埂上走过。

按理江流两岸都应该是沃土,然而峡江一代每年来往的修士太多,纵然绝大多数人自备灵石,难免个别邪祟穷酸要“窃天时”,久而久之,地便一年薄似一年,只能稀稀拉拉地长些半死不活的秧苗。

今年连稀稀拉拉的秧苗也没有了,银月轮一照,陶县的生机都快断了。

魏诚响放出目光,只见满目疮痍,不远处一家人在地里仔细地翻着,盼着能收回一点粮食——今年连野狐乡大集都没能赚到钱,怕是要靠讨饭过冬了……也不知有多少人过不了冬。

一边翻,他们一边念念有词地求着本地被禁止的邪神。

“太岁保佑……”

“太岁……”

半仙的灵感附在耳朵上,能听见百米外的低语,魏诚响心道:“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要生气的。”

就在这时,有人叩响了她的灵台,她听见前辈在她耳边说道:“忙什么呢?”

“量陶县的地。”魏诚响眉目不惊地回道,“我想算算需要多少灵石,才能把这些地养回来。还想看看多少人受灾……前辈,大宛灵脉恢复了吗?”

“唔。”奚平应了一声,一过江,他就“自由”多了,不管周围什么环境,跟人说话的时候他都不用担心突然变哑巴,而经过野狐乡大集,陶县的转生木里几乎都存过他的神识,奚平虽然不能像破法里那样操纵灵气,但起码在陶县范围内,他的神识是可以随着人们呼唤太岁四处游走的。

“别量了,量你也没那么多钱,准备跟我走吧,我们去东衡三岳弄钱。”

“可他们今年怎么过?”

“今年是银月轮夺天时,三岳会拨款赈灾的——正好接赵家人也让他们发了一笔横财,拿出点皮毛来就够熬一冬的粥了,别急,我会照看。”

拿走什么留下什么,以后他发现谁窃天时,就把谁留下当肥料。

魏诚响不太清楚这位大宛的前辈为何要照看楚国人:“前辈,他们叫你太岁……”

奚平道:“那我就是太岁。”

魏诚响愣了愣,想起自己刚开始叫他太岁时,这人像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叽燎乱叫:“前辈,你怎么不生气了?”

奚平淡淡地说道:“称谓而已。”

假太岁死于劫钟之下,如今他做真太岁,要砸了劫钟。

第95章 化外刀(二)

楚国,余家湾县。

余家湾位于陶县东北、峡江上游一点,夹在群山之中。

打从高处放出目光,全县看不见几块平地,有十亩地够凑个镇。当地人去邻居家借根葱可能都得爬上几十阶,线一样细且蜿蜒的山路沟通四方,看得人心惊胆战,风一吹就会断似的。人们大多会在房前屋后搓出几块空地,见缝插针地种点口粮,生计则主要靠两矿:余家湾西边是铁矿,依矿有一大圈熔金厂,据说大楚三成的镀月金都是出自此地;靠北则有一大片青矿山,开成了梯田,每年出产大量灵药。

priest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