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3)

原来这位王公子也是个不学好的玩意,还老觉得自己是怪不赖,堪称英才。该“英才”武举落了榜,让老子娘花钱在禁军里给谋了个差,常到风月之地来吹牛皮,吹高兴了就喝酒,两盏黄汤下肚就找不着北,就要当众表演一番“力拔山兮”。轻则对侍奉左右的姑娘咆哮呵斥,上头了动手也是常事,因此他一来姑娘们就犯怵,人送雅号“王大狗”。

世子爷和王英才臭味不相投,没事就互相拔份别苗头。

此时,王保常正好站在四尺来宽的小路口,这位兄台身形孔武不凡,将那路口堵了大半。可能是喝多了,他手里拎着盏惨白的风灯,一双死鱼眼直勾勾地盯着奚平,也不知道让路。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一阵邪风扫过来,路口的一排蒸汽路灯不知怎的灭了,“噗嗤”一声放出细细的烟。灯下挂的翠鸟木雕给煤烟熏黑了大半,不阴不阳地随风乱摆。

奚平心说他都上了包浆了,亲爹一照面尚且没认出来,何况王大狗?

但为免节外生枝,他还是打算挡一挡脸。遂将水葱绿的长袖一甩,香喷喷地糊了王保常一脸,吊起眼鬼叫道:“负心汉,还我命来——”

大狗兄深夜被女鬼索命,可能是吓傻了,一时间竟无反应,奚平趁机一肩膀撞开他,头也不回地冲过去跑了,直奔庄王府。

庄王是当今第三皇子,皇贵妃奚氏所出。

贵妃是永宁侯的亲妹,奚平亲姑。

奚平小时候在庄王身边当过几年伴读,跟他这表兄很不见外,一挨打就逃去避难。反正侯爷不能半夜砸王府的门要人。

一口气钻过窄巷,奚平发现追他的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他回头张望了片刻,见他爹那帮狗腿子们没追上来。看来是知道他要往哪跑,追不上,索性放弃了。

于是奚平得意地将跑散的长发往身后一甩,哼着小调,美滋滋地趟着扯烂的裙摆去了庄王府。

初一夜里不见月色,尘埃和水汽掺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那灰蒙蒙的水雾爬过奚平沾了金粉的脚印,从菱阳河往外蔓延,与火机喷出的蒸汽混在一起。密不透风地,盖住了整个金平。

且说永宁侯府的人,老远就听见了那嗓子叫魂,追到近前就看见了王保常。

王保常一张脸被手里的风灯照得面无人色,侯府领头的家丁经验丰富,一看对方脸色,就知道自家少爷准又没干人事,忙上前说道:“对不住,王公子,刚才那是我家少爷……他喝多了,要有什么得罪的,明天侯爷必令他登门致歉。”

王保常木呆呆的,一声不吭。

可别真给人家吓出好歹来,那家丁心里七上八下的,只得又上前一步:“王公……”

这时,王保常忽然僵硬地转过了方才被奚平撞歪的身子,整个人像台生了锈的机器,直勾勾的眼珠转了半圈,他把黑眼仁翻到了上面。

永宁侯府的家丁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做鬼脸是几个意思……莫非刚才被他们家少爷的女鬼扮相吓破了胆,打算吓回来报仇?

还没等他们想好要不要配合着做受惊状,就见王保常张开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嚎起丧来:“起棺椁,两棚经,停灵七天整——”

这不是贬损王保常唱歌难听,而是他嘴里嚎出来的词,确实是金平宁安一带乡下人办丧事的《还魂调》。

他声音嘶哑凄厉,好似老鸦夜啼,一时间听得人毛骨悚然。

一边唱着,他一边迈着僵硬的脚步往前走。

“……大道通天……送归……程……昂……喀!”

他唱一个字,往前走一步,到了“程”字,声音也脚步一同戛然而止。直挺挺地“卡”了片刻,他像一块没支撑的门板,整个人平拍在了地上。

一块青玉牌从他身上掉下来,顺着石板路滴溜溜地滚出两尺远,发出一串清脆的撞击声。

人不动了。

好半晌,才有个胆大的家丁过去查看,伸手推了推王保常的肩膀,举起了手中风灯。

“王公子?这是怎么了,王……啊!”

那家丁短促地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琉璃风灯摔了个稀碎。

他顾不上心疼东西,腚下如生脚,慌慌张张地在地上蹭了数尺出去——

他摸到的是个冰凉的死人,死得透透的,人都挺了,朝天的颈后还有一块大尸斑!

第2章 夜半歌(二)

大选年,皇城根,众目睽睽下,朝廷大员之子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见了阎王。

阎王还半夜把他放了回来,让他当众唱了支吉祥如意的民间小调,给帝都的选美之夜添了一抹别样颜色!

恰好有支城防军小队巡逻至此,一见王保常这死相就知道出了大事,立刻挡开围观的人群,通报了天机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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