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340)

破法镯中陡然响起一段生锈铁器彼此摩擦的声音,将余尝本人那暴躁激烈的乐声打得七零八落。

看呆了的奚平立刻意识到:不好,这人要走火入魔了!

他下意识地滑出一步,几乎在余尝面前现身,随后又猛地回过神来:关我什么事?我不是本来就要收拾他么,他自己走火入魔了岂不方便?

可就在这时,却见那余尝一把按住自己眉心,竟在两息之间压下所有念头。

破法中,代表余尝的杂乱的乐声重新响了起来,只有太岁琴主人能听见的琴音剧烈地挣扎着,不屈不挠地一直响,要在那锈铁摩擦声里挣出一条生路。

余尝脸上的神色与他六岁冲向火堆的表情如出一辙。

锈铁的摩擦声越来越尖,像是随时要磨断,听得奚平头皮发麻。

乐声却在反复重复其中两段,紧咬着那锈铁摩擦声,纵然时强时弱,纵然几次几乎要断绝,却每每又于一线间险伶伶地续上。

这是一场只有一人观战的战斗,却依旧惊心动魄。

奚平恍然抬头,意识到那很可能就是余尝的道心。

他轻轻拨动琴弦,将那两句琴音复述出来,感觉到琴上涌来的强烈心绪:我没死,我不服,狂风烈火、刀斧加身又怎样,只要我一息尚存,就要与尔等斗到地老天荒——

难怪他在黵面的拉扯下坚持了这么多年,竟至半步升灵……

竟至他的出身所能达到的绝地。

第112章 化外刀(十九)

目睹这样的挣扎,没有人会无动于衷,哪怕那是一条食腐肉的鬣狗,哪怕心知肚明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慷慨赴死固然壮烈肃穆,但磨牙吮血的求生同样惊心动魄。

奚平一念闪过,顺应了本心,他捻动琴弦,太岁琴声立刻响彻整个破法之内。

他少年时游手好闲,没事就去给歌舞伶人伴奏,此时轻车熟路地和上了余尝神识中镇着道心的那两句曲,切入处平滑如江流入海。

余尝听不见自己的曲,只觉那似乎有点单薄的琴声清泉似的流入耳中。

他混乱的神识陡然一清,行将崩断耗竭精神蓦地被什么托了一把。

余尝是绝不肯放过任何机会的,借着琴音,他开始凶狠地往人间爬。这是过去几百年间,他走过了无数次的行程。

一时三刻,破法中不祥的锈铁摩擦声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远,最后被太岁琴生生压了下去。

奚平若有所感地提前收了琴,等着余尝调息,顺手将破法镯中的陈设换成了余家湾寿星峰顶的小破驿站——一个他俩都熟的地方。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余尝才缓缓睁了眼。

两人一在明、一在暗,一时间谁也没主动说话,余尝脸上神色有点复杂。奚平心情也有点复杂,并怀疑自己也被这满口妖言的老狐狸蛊了,里里外外地检查起自己灵台来。

良久,余尝清了清嗓子,沙哑地说道:“罢了,我不会将神识交出来任人复制,也不会再打你的主意,这灵相黵面我会另想办法……今日之事,不会向他人提起。”

奚平:“……”

好,是这味了——听这话说得,好像他完全是逼不得已,而不是打着杀人灭口的主意,想独占洗黵面之术呢。

“哎哟好怕怕,看这满天的大黄牛,也不知谁吹上去的。”奚平嘲讽道,“我说余兄,咱俩现在到底是谁落到谁手里了?这故事里总共俩人,这你都能算错,怕不是岁数大了?”

余尝虚伪惯了,张嘴自动就是这调,被噎了一句才回过神来,一想也是,都图穷匕见了,谁还不知道谁。于是他也三下五除二地剥下了人皮,一边打量评估周遭环境,一边反唇相讥:“你之所以藏头露尾,怕不是一出门就被人追杀?”

这二位互相暗算时,可谓一个能演一个会装,这会儿短暂地休了战,便不约而同地交代了自己的“英雄本色”:都是王八蛋。

“一帮蝉蜕排队呢,你且后面等着去吧。”奚平懒洋洋地拨着不太高雅的楚国小调,说道,“余家湾那俩姑娘身上,你还做过什么手脚?”

“含沙射影得长期施加才有效果,一两句话只能让人生出‘一念之差’,半仙自己入定调息一会儿就没影响了。我从来不对女人使阴损的手段……”余尝说到这翻了个白眼,他现在知道“太岁”是男是女了——此处秘境里响起来的应该就是那太岁的本音——想想也是,给大美人抹得鼻青脸肿的,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办出来的,“不像阁下那么猥琐。”

奚平:“呵呵,龟儿子放响屁。”

余尝:“崩不开你的脸。”

奚平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对女子这么手下留情,是因为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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