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364)

令牌上写了什么字,陶二奶奶看不懂,只觉得这个架势像麒麟卫,忙低眉顺目地回道:“禀尊长,不……”

她话没说完,就听后厨“咣”的一声,众人的目光登时被那动静吸引过去,大锅炉又“噗噗”地喷起气来。

然后一个人擦着手从后面进来。

陶二奶奶心里“咯噔”一下:是了,崔先生其实刚来没多少日子。

但说来奇怪,许是他亲切的乡音,许是他不把自己当外人的那个劲儿,陶二奶奶压根没意识到他算“生人”,这会儿想起来了,又莫名担惊受怕起来。

下一刻,崔先生直直地对上了那雪白面具下的目光,他不躲闪,反而稀奇地瞪大了眼,嘴里“嚯”了一声。接着,这浑身透着股懒散的男子又“机灵”了起来,后知后觉地将他那身赖赖唧唧的气质收起收,一弯腰:“尊长们好。”

说完,他溜边找了个地方坐,悄悄说道:“二奶奶,锅炉好了,换截管就得。”

陶二奶奶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地冲那白面具道:“回尊长,眼下没有大集,小店住的只有几个往来的行脚小贩,都是熟客……几位要用点什么?”

“白面具”不知为什么,不错眼珠地盯着崔先生,正巧崔先生也在偷瞄白面具,被人逮了个正着,他忙不敢看了,眼观鼻鼻观口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旁边站着的修士便道:“这位可不像是风餐露宿的行脚商贩。”

陶二奶奶若无其事道:“嗐,他啊,是个乡下老光棍,没家没业的闲汉混混,平日里住在小店里,干点杂活抵账。”

崔先生闻言,似乎想辩解,又不敢得罪老板娘的样子,起身嘀咕了一句:“回尊长,区区乃是一位乐人,以……”

后面半句被陶二奶奶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白面具”又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他片刻,才收回视线,几个修士只点了一壶热茶,茶上来以后却没沾嘴唇,放下零钱便走了。

这几人一走,万来客栈里的三教九流才算松了口气,小声议论起来。

有住店的卖炭贩子捅了崔先生一下,笑嘻嘻地问道:“‘念喜’的乐人?”

“放屁,那是给朋友面子,过去帮个忙。”崔先生闻言一转身,活蹦乱跳地大吹特吹起来,什么“在金平菱阳河边弹过琴”、“金平蒸汽船里喷的烟都是桂花味”之类。

陶二奶奶都快听不下去,将手巾丢给他:“你可拉倒吧,擦擦你脸上的灰。”

崔先生:“二奶奶,早起给加个蛋嘿。”

二奶奶叉着腰:“我看你像蛋。”

崔先生也不生气,就笑盈盈地看着她。这痨病鬼其貌不扬,一张带着菜色的脸,一笑都是褶子,乱七八糟的小胡子挡着下半张脸,唯有一双眼,多情得好像从别人那偷来的。他提无理要求的时候从不挤眉弄眼,就眼巴巴地盯着人看,眼珠上浮着一层光,不知怎的就每次都能得逞。

有时候陶二奶奶想,说不定这狗东西还真傍过花魁,便道:“你啊,说个媳妇成家,照日子过不行吗?非得娶天仙啊?”

“倒也不是。”崔先生大言不惭道,“比我俊俏点就行。”

陶二奶奶:“……”

但凡要点脸,哪怕就一杯底呢,得是多好的男人?

万来客栈后面,马车里戴面具的白发男人听着这些毫无意义的家长里短,敲了敲车门,马车便辘辘地往十七里镇深处走去。陶县“坏”得太彻底,连他也没了灵感,怕是只有月满先圣才能看出此地古怪在何处了。

崔先生——奚平拿筷子轻轻敲着转生木做的餐桌,将消息传给了陆吾:“三岳悬无亲至。”

余尝趁项问清被困陶县,连夜逃往了海外。

这位顶尖的民间修士在掩藏行踪方面果然有两把刷子,一块灵石也没有带出西楚。三岳山得到消息时已经晚了,紧急联系其他三国,至今没找到此人一点踪迹。

余尝带着破法消失,余家湾族长殒落,内库被炸,乱作一团,却是有苦说不出——一个民间宗族,凭什么持有那么多灵石?灵石又是哪来的?这都说不清,本来就有无数双眼盯着余家湾这宝地呢,余尝这一釜底抽薪,周遭豺狼们都蠢蠢欲动起来。

东衡三岳懒得管他们这些破事,仙山发愁的是陶县。

陶县眼下这种情况无疑是破法做的手脚,可破法下落不明,整个一县的老百姓一无所知,按部就班地过自己的日子,灵山万万没有不顾民生强行移平此地的道理——况且也做不到,截至此时,麒麟卫、三岳内门,至少已经来了五六拨人,连蝉蜕都亲自来了,无一例外,进来就变凡人。

可不见悬无长老的面具都换成带窟窿眼的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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