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395)

举足如举万钧,奚平艰难地往前迈了一步。

“我像一头驴。”他心里想,“渝州贫农们拉碾磨豆的瘦驴,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正就是拼命地卖力走,其实都是在原地打转。既然怎么都是徒劳,我干什么给自己找罪受,我为什么不躺下一了百了?”

奚平膝盖骤然脱力,险些就地跪下。

“跪吧,修到月满的圣人都不在人间了,不在人世间不就是死了?我还挣什么呢?”

奚平身上分明没有一斤的负累,却连青筋都跳起来了,他吃力地稳住自己,一脚踩在地上,竟将仙宫中汉白玉的地砖踩碎了,迸溅的碎渣带铭文,割开了他裸露在外的手背,尖锐的刺痛感让心里那要命的声音一轻。

奚平本能地抄住那带铭文的碎石块,狠狠地在自己手心割了一道。

割开的皮肉像个宣泄口,能将那些要命的念头从伤口中放出来似的,疼痛让他立刻感觉到了自己,感官也重新敏锐起来,甚至闻到了消失的无心莲香——奚平激灵一下用袖子裹住伤口,突然明白了濯明拔自己头发吃自己肉是为何。

然而锐痛很快褪去,半步升灵的躯壳转眼便修复了这一点小伤,奚平六感再次麻痹,那些无法抵御的念头卷土重来。

奚平掌心扣住太岁琴最锋利的琴弦,手背骤然绷紧,却没往下按。

下一刻,他蓦地抬头望向前路,挥手将琴弦拍开,往前挪了一步。

他不是濯明。

两步之内,淹没他的念头就让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往前走,追问声越来越响、四肢越来越沉。

然而随着他腿在动,他那几乎被薄雾挤得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却始终有一线活气在挣扎。

奚平干脆将仅剩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腿上。

“你要往哪里去?”

“往前。”

“往前是去哪,有什么意义?”

“哪也不去,老子腿长!”

不过十来丈远,奚平好像走了一生。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杂音中,若有若无的莲花味道再次触碰了他的嗅觉,奚平眨掉睫毛上的汗,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深池边缘。

他一眼看见池底一个熊熊燃烧的大鼎,而鼎边一人,正是悬无。

看见悬无的刹那,那些拥塞在他脑子里的雾好像一下消散了,奚平周身负累骤然一轻,顿时想起了自己是谁,来干什么。

不好,他怎么搞的,离蝉蜕这么近不是找死?

奚平冷汗“呼”地一下冒了出来,直接浸透了后背,一把扣住太岁琴准备挨打。

然而火边的悬无却兀自低头沉吟着什么,这样近的距离,他居然丝毫没注意高台上有人。

奚平紧绷片刻,见悬无跟聋了瞎了似的,包天的胆又落回肚子里。他矮下身小心地靠近池边,往下窥视,就见方才差点要了他小命的薄雾源源不断地从那大鼎里蒸出来,悬无嘴里在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什么。

“我一生为何,一生为何……”

说着,悬无忽然仰头笑了一声,一把将脸上的白纸面具扯了下来。

奚平一缩脖,紧紧地贴在高台的地板上,假装自己是一块碎转。

然后他看见了悬无长老的真容。

那居然是一张……既不美也不丑的楚人面孔,没有伤疤。

只是除了雪白的皮肤和褪色的眉毛,他和掌门项荣几乎是一个模子刻的!

奚平屏住了呼吸,忽然,他心里生出一个疑惑:那是化外炉吗?

为什么掌门不将这炉子收走随身带着,而是放在这等人偷?

第131章 永明火(十三)

那不断冒着烟雾的炉火让奚平想起金平南郊的工厂烟筒,烟雾中似乎有个强横的意志,横扫周遭一切,连蝉蜕悬无长老都被困在了其中,的确是件厉害法器。

但显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厉害。

奚平再自我感觉良好,也不会认为自己真比千年蝉蜕高明。如果他都能轻易……说“轻易”确实也有点吹牛——无论如何,他一个没跨过升灵关的人都成功脱了困,那炉子能制住悬无多久?

他总感觉悬无下一刻就能暴起清醒,他与蝉蜕的这一点距离,基本等于站在人家眼珠上乱蹦。

可既然到了这里看见了东西,叫他撤退肯定也万万不能,这怎么办?有什么能瞒住蝉蜕视听……

奚平突发奇想:陆吾面具既然能变耗子,那这个比陆吾面具更高级的“仿品”,能不能把他变成东西?

他心念一动,身体立刻僵硬起来,人身缓缓消失在原地,居然真就变成了一块参差不齐的大砖板,把自己融入了石砖乱滚的废墟里。

林大师不愧为一代传奇点金手,能把个不是东西的货变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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