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436)

哥俩斗智斗勇好几个回合,没分高下,身心俱疲,最后因奚平一句“三哥,海啸翻天的时候,鲲鹏不敢乱动,大厦也有倾覆之危,无惧风浪者只有风浪,你自己就是风浪,难道让我做沙堡”而休战。双方各自退了一步:开明与陆吾暗中推动了宛楚铁路,同时,周楹也确实将驻军地下挖空了,塞满了军火。

就这样,陶县成了整个中原地区最重要枢纽之一。

这当年困窘得要三岳施粥、险些断子绝孙的穷乡僻壤,一下成了中原重镇,人口暴涨,地价上天,陶二奶奶都能将小客栈托付给养子,靠收租安度晚年了。

奚平穿过陶县大道两边成排的转生木,与“叮当”乱响的有轨车擦肩而过。

报童沿街一路小跑,混在嘈杂的人声与车声里,那声浪如沸,却好似都与他没什么瓜葛。

他钻进小巷,从“崔余甘”小院里栽种的一棵转生木树苗里走出来——老光棍崔余甘几年前终于走了狗屎运,发了笔小财,赶在陶县房价飙升前安了个家。邻居都知道他人不坏,但不着调,常年在外面浪,遇到坎了才惨兮兮地回来小住。

太岁琴一响会惊动全县,奚平没有碰,只是从墙上摘下布满尘灰的胡琴,拉出一声长叹。

胡琴受了潮走调,他也不调,呕哑嘲哳处像发不出的郁结,喧哗得寂寞难言。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侯爷老了,祖母没了,他那还是幼时见过的姑母也没了。入殓的华服下,是同寻常老妪一样的苍颜白发,他想不起她以前是什么样子,只干巴巴地剩下个“像仙女一样”的形容,无凭无据。

若他没入玄门,想必也该有妻有儿,被光阴雕琢得面目全非了。

他一路粉身碎骨,挣到了九霄云上,看似将生老病死远远甩在身后。然而湮灭与死亡的阴云散了,却也无处不在。

于长生的修士而言,无常可不就是那无处不在的“死”吗?

奚平一时手抖,弦子竟崩断了一根,没有灵气护体,给他抽了条红印。便听见门口传来陶二奶奶依旧嘹亮的嗓门:“哟,老崔,又在哪受了情伤回来治了?”

奚平强行定下心神,吐出一口浊气,心想民间传说果然不可尽信,什么“弦断就是有知音”……扯淡。

崔余甘的妆还没上,奚平就冷着脸冲外面喊了一嗓子:“您老可别探头,我没穿衣服,长针眼不管!”

陶二奶奶“呸”了一声:“不要脸的东西。”

奚平失笑,心里郁愤稍减,正要去拿易容匣,便听陶二奶奶在门口道:“今日你这胡琴嚎得不像让女人甩了,干什么去了?”

奚平顿了顿,回道:“奔丧。”

“谁啊?”

“我姑。”

陶二奶奶“啊哟”一声,先是跟着唉声叹气地说了几声“节哀顺变”,又问道:“先人多大年纪走的?”

听完又道:“那跟我差不多,不算夭折了。我们这岁数,过了今朝没明日,都一样。”

老太太口无遮拦,说得奚平心里又堵了起来:“胡说八道,没个忌讳……”

“忌讳就能不死啊,憨头,”陶二奶奶“啧”了一声,“来日不死,今日还能叫活?都跟那帮仙长似的老不死,成笨石头咯。”

奚平倏地一愣,想起他曾经在化外炉中悟到过类似的事,然而未及领悟,便又匆匆掠过,如今被一个只看得懂账本的凡人老太太随口道出,却倏地扎进了他心里。

东边另一户邻居听见,忍不住叫道:“了不得,二奶奶这张嘴……您老怎么又妄议仙长啊?”

“嘿,”陶二奶奶中气十足地笑道,“老娘黄土都埋到后脑勺了,怕他?陶县又没有仙人!”

邻居道:“听听这大逆不道的,您老又上街听茶楼里那帮闲人憨头‘辩法’了吧?我跟您说,那都是考不上功名的游手好闲之徒,一天到晚辩那些大空话,也不知道找个营生赚点钱,娃儿们都给他们教坏了。”

奚平回过神来,哑然失笑,擦净了胡琴上的灰,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折腾自己的脸,一边听陶二奶奶和东邻说话。

陶县近年来事务庞杂,修路盖房、挖沟倒渠……到处都要核算统筹,驻军的人忙不过来,便雇了一帮识文断字的先生来打杂,招来了不少落魄不得志的寒门书生。

书生们忙时领工,闲时便在一些修士看不上的茶楼酒馆里闲坐,一开始凑在一起不过说些琴棋书画的闲话,一次不知是谁喝多了,拍案叫了一句“谁还不是天生爹娘养,那些仙尊们年幼时难道不曾尿过裤子”,刹那间,破酒楼里一片死寂……然而等了半晌,什么都没发生。

巡街的官兵充耳不闻地路过,算账的掌柜头都没抬,没有天打雷劈,也没有隔空抽人嘴巴的麒麟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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