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444)

她好奇得快炸了,可是小包厢茶座里,太岁前辈似乎入了定,赵檎丹也不好贸然打扰。

一个升灵修士,不管顶着张多么吊儿郎当的灵相面具,当他入定时,整个人也是沉下去的。

他就像烛龙,一闭眼,周遭一切都随着他心境变化——隔一阵就进来嘘寒问暖一次的腾云蛟侍从莫名不再来打扰了,以赵檎丹半步筑基的耳力,腾云蛟行驶过程中的颠簸和噪音在车厢中居然完全听不到。她感觉到自己神识都被升灵的气场牵拉下去,长了毛似的心几息间便镇定下来,忽然有一点感悟,中间偶然回过神来,腾云蛟已经开进了下一站——她不知不觉中被他拖入了定。

赵檎丹忽然明白了,难怪每一届直接入内门的弟子修行速度都远胜外门,能有幸被某一峰主选为亲传的弟子又远快过其他,资源和资质是一方面,原来在前辈身边,能被对方带着探访另一个高度!

太岁平时不大现身,多数时候都是跟他们远程联系,机不可失,环视周遭,随行陆吾修士们都借机跟着做起日课,赵檎丹也忙扣了几颗灵石在掌心,入定起来。

然而……她这个结论,飞琼峰的支将军恐怕不太认同。

照庭归位补上了他差点被劫钟熬干的那一口元气,支修渐渐偶尔可以喘口气,不再是只能“嗡嗡”了。

每有空暇,他就会跑到奚平这边,看着那小子学剑,大有教不会弟子第二剑死不瞑目的意思。

奚平为了给他拿化外炉,跑到月满圣人眼皮底下偷鸡摸狗,差点变成个藕,怎能让师尊说“死”这么不吉利的话?

于是这大“孝顺”徒弟花了八年,从秋杀留下的澜沧遗稿中学了好多邪门歪道,在百乱三杰窗根下听了一肚子恩怨情仇,一手引领了陶县发家致富,以其无限恶俗之志趣开发了草报的原型,让印刷文化席卷了整个大陆……可以说很不虚度光阴了,就是没学会第二剑。

大小姐不知道,这会儿,她眼里高深莫测定如山川的升灵“前辈”正在被照庭打。

“凝神,”支修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奚士庸,你又在走什么神?”

奚平很冤:“没走神啊,师父您又看不见我在想什么,我神识都变成剑的形状了!”

支修确实看不见他在想什么,但能感觉到他灵台一丝剑意也没有。

升灵学剑不是比划剑招,需要把自己全然投入到剑意中,反复锤炼打磨……然而支修教这逆徒“沉入剑意”中,活像给野猫穿衣服——按下脑袋伸出爪,反正就是死活塞不进去。

“沉入剑意里,人是会失语的,你还跟我贫嘴!“

奚平疑惑道:“练剑还能失语?剑这一道也太离奇了,时间长了岂不人均哑巴?师父,您会不会是当年自己在雪山上蹲久了没人聊天,忘了人话怎么说……哎哟!”

照庭又给了他一下。

“不靠谱”可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性,奚平大概长这么大,就不知道“心里澄净一片,只有一件事”,乃至于“忘天忘地忘我”的感觉——这小子开窍时候人碎成渣,被端睿殿下捏着,心里还在跟自己臭贫;筑基的时候在同时算计他三哥和心魔;升灵更了不得了,一边挨着天打雷劈,一边还在跟周楹合计怎么留一手防着无心莲。

“为师错了,”支修又叹了口气,“幸亏你当年没跟我走剑道,要不然可能都筑不了基。”

这话轻轻触动了过往光阴,有那么一瞬间,奚平出了神。

筑不了基,他可能就一直下不了山,只能在师父跟前做个捣蛋的小弟子,没事崩一下雪山,逢年过节下凡回家看看,两头带土特产。

上有师尊,他可能就一辈子也长不大了,在飞琼峰上混上两百年,寿数尽了,再平平静静地走。到时候师父大概会像养死了只猫狗一样难过一阵子,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峰主活到这把年纪,早也看开了,生前既然互相对得起,死别也没有什么不能释然。或许师父突然寂寞了,于剑道上还能再往前走一步,按部就班地过几百年,也照样能蝉蜕。

世间云谲波诡,与他奚平何碍?

那会是多么蒙昧、又多么无忧无虑的一生啊。

奚平笑了:“说的呢,真可惜。”

可惜阴差阳错,他已经见过了天地、当过了众生,化外的永明火传到他手里了。

支修只一愣,就听懂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他故作轻松地说道:“算了,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实在不行……啧,实在不行等我出关,再往你经脉里存两剑,让你拿出去唬人得了……唉,士庸啊,你还不如是块朽木呢,剑一道,不开窍的朽木也比跳蚤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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