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508)

他这一世,只有两段路是“真实”的:头一段是全心全意的孺慕之情,他每天为了师父一个点头绞尽脑汁、全力以赴;后一段是全心全意的仇恨,他为了报复悬无,处心积虑百年之久,一手毁了三岳千年的灵光,走到他人生的顶峰。

人一生所求,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妄念,得到了,手就空了,只好继续选择新的镜花水月,永无止息地奔赴下一段苦旅。

是在现世中还是在心魔幻境中奔赴有什么区别?

清净道心清晰地映照出濯明那一眼的嘲讽之意,周楹不动如山地咂摸片刻,收起了心魔种。

此时玄隐内门,所有升灵峰主与筑基中后期都出动了,两大长老在金平城死死按着作乱的舆图,内门高手们奔向各地,镇住山脉水系。

能镇住舆图的圣人不在,整个玄隐在和舆图搏命。

被卷进“黑龙”体内的奚平只觉自己像被天地吞了下去,再睁眼只见周遭一片黑暗。

即使是半仙也能轻易在黑夜里视物。奚平好多年没有泡在这样纯粹的黑里了,他一恍惚,几乎有种自己“消失“了的错觉,下意识地攥了一下拳头,才要捏一个符咒,便听有人喝道:“别、别乱动灵——灵气!有火……火……火……”

闻峰主做事雷厉风行,说话实在太急人。

好在奚平领会得快,闻斐还没“火”完,便听“啪”一声,奚平点着了一个火绒盒——纯煤油,人工钢壳,连镀月金都没有。

豆大的光照出老远,奚平一眼看见附近横七竖八的修士。他一惊,忙俯身按住一个人间行走的颈子。

“被、被……被舆——图震晕了。”闻斐顺着光靠过来,“无、无……妨。”

奚平举起火苗,借着火光环视周遭,发现自己应该还在金平城,周遭风物跟他掉下来之前没什么区别,菱阳河东塌楼的形状都一模一样。只是到处都是死气沉沉的,除了被卷进来的修士,没有一个活物,灵气也凝滞极了,他鼻尖充斥着一股古坟的土腥味。

“我们是像当年赵隐一样,被卷进来了吗?”奚平问道,“这里有多大?姓赵的当年怎么出去的?”

“大、大大宛有多大,这就……就有多大。”闻斐十分吃力地说道,“赵……赵……赵……靠南——南圣和天、天打雷劈……“

奚平:“……”

相传玄隐山有四大憾事:支将军不收徒是因“惑”,大长公主不着彩衣是因“道”,林大师不炼器是放不下……所以闻峰主不开口是因为结巴?

这位怎么跟别人不一样的?

闻斐瞪起狐狸眼:“你看、看看什——么看!”

奚平想了想,诚恳地出了个馊主意:“闻师叔,你说这里不能动灵气,你扇子还丢了,你说得费劲,我听着也难受。我看你要么唱歌得了,听说那什么的……唱起来就不结巴了。山坡羊还是折桂令?不必合辙押韵,我可以口哨伴奏。”

闻斐怒道:“消、消遣老子……我要告、告……告诉你师父!”

奚平虱子多了不痒——林炽在飞琼峰门口上访不知多少次了,心说:十多年了,我师父还能不知道我是个什么玩意?

“行吧,出去告。舆图拓本是你带来的,现在怎么办?”奚平摆摆手,搜遍全身,他摸出了一块转生木,“不想唱就不唱,信得过我,你就滴血在上面,直接用神识‘说话’能快点。”

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徒弟坑人,大不了他将来回飞琼峰找支将军讨债,闻斐想也不想,便在转生木上按了一滴血。

“舆图中的灵气与外界不同,一旦混入你真元,你就永远长在里面了。”闻斐只要不开口,语速就跟他扇子往外弹的一样快,借着奚平的火光,他一边解说,一边挨个给人事不省的筑基修士们喂清心丹。

奚平一边给他照亮,一边将他说的要紧信息转述给刚醒过来找不着北的筑基们,又问闻斐:“不能动灵气怎么出去?靠腿走?出口在哪?”

闻斐面色有些凝重,摇头道:“我们可能暂时出不去,当年南圣是用自己的神识压制住了舆图,生生给赵隐撑开了一条出路,赵隐跟着升灵时的雷光走出去的……除非我们中间再出一个月满圣人,撕开一条通路……要么就得等人再次收服舆图。”

奚平脚步顿住了。

他们所有人加一起,跟“月满”大概也就差天和地那么远,而能再次收服舆图的……

就在这时,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奚平耳畔“嗡”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冲进了黑暗寂静的舆图里,奚平本能地循声放出了神识。

只见距离金平不远的宁安一带,凡人随着塌陷的楼宇和地面被吞进了舆图中——地脉碎到了宁安,林宗仪和端睿陷在金平,管不了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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