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525)

庞戬把奚平的脚推开,从地里出来:“师叔,意思是,几十年后,世上就没有玄隐了吗?”

支修耐心地一点头:“不错。”

庞戬脑子里“嗡嗡”的,张了张嘴,半晌搜肠刮肚出一句:“那……那你呢?内门众多前辈呢?”

支修还没回答,便听旁边闻斐忽然大笑几声,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结巴,他连说了好几声“好”。

支修一抬手,星星点点的光便从地面飞出来,闻斐那把原本碎在地脉上的扇子恢复如初。不等话多的丹修接过去,扇子已经先急性子地弹出了字。

“支静斋,这么多年,我就服你。”

闻斐拿走扇子,一点庞戬:“人间行走,跟我去镜花村。”

庞戬看见“人间行走”四个字,散乱无着的目光忽然有了焦。

于是他郑重其事地冲支修一礼,目光扫过一众同僚手下:“人间行走只管人间事。”

说完,庞戬一挥手,叫上一帮茫然的蓝衣跟上,追着闻斐去了,临走还没忘了告一状,指着衣冠不整的奚平道:“支师叔,大邪祟我们无可奈何,你管管他!”

第177章 圣人冢(三)

奚平被庞戬戳着脊梁骨点名,才好似回过神来,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金平,他忽然低头笑了起来。

假如所有灵山都融进了地脉里,那世上还会有灵石吗?到时候人间会不会变成神魔大战前的样子?

那就是邪修和群魔美梦成真了,师尊不可能接受。

那么……大概就只有他们这些被各自“道”所束缚的“旧人”以某种方式,慢慢退场才行了,或是死,或是像月满先圣们一样,落成新秩序后升天,变成不在人间、只在传说中的神明。

奚平非但没觉得恐惧,反而无来由地高兴了起来。

管他几十年后会有什么下场,人本来不也就是“生年不满百”么?兜兜转转,他师友俱在……唯独三哥出了趟远门,但没关系,倘若殊途同归,总有重逢之日。

茫茫前路忽然有了终点,他仿佛被紧迫的岁月催回了红尘之中,双脚下意识地在地上踩了踩。

支修看了看他那倒霉徒弟的尊容,也觉得伤眼,遂叹了口气,一伸手,先将奚平那破衣烂衫上残留的剑气收了回去,剑痕自动缝合,然后一双鞋和木簪落在奚平身边。

“好歹把鞋穿上,”逆徒使人沧桑,支修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吐出了句老朽似的言论,“不像话。”

飞琼峰收的少爷秧子下山,一别之后,险成永诀。匆匆十几个春秋飞过,照庭的残片始终照着奚平孤独的歧路。

然而这相依为命隔山隔海,也随时会隔阴阳。

奚平从小心大如斗,不知忧惧。还是豁牙露齿的年纪,在闹市上走丢了就从不知担心。“家人不要他了”、“家人可别出什么事了”,这俩念头压根就没进过他脑子……直到他有了个真的可能会随时消失的师父。

他心浮气躁,杂念太多,学起剑来总是事倍功半,其实都赖师父,要不怎么裂口的龙脉一逼就会了?他那杂念有一多半都是“师父还在吗”。师父引他沉入剑中、“物我两忘”,他却总怕某一句引导语就是师父最后一句话,担心听不清,因此神识总是扒在那些话上不肯下来,不敢离人就剑。

从支修在南郊安乐乡捡到他,好像已经过了半辈子,总算又见到了活人。

奚平想,要是他还是十九岁,他就扑过去抱着师父的大腿鬼哭狼嚎一场。

可他不是了,于是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双鞋,藏起表情,嫌弃道:“师尊啊,您这鞋可别是仁宗那会儿留下的吧,这玩意能踩吗?”

“不穿还我。”支修见他脚一动就多了一双靴子,“有鞋你不换上。”

“故意恶心人呗。”奚平毫不避讳道,同时把支修那双“古董”收进了芥子,“这宁安绣吧?宁安到处都是纺织厂,绣娘都改行了,宁安绣快绝迹了。仁、孝年间的老物件是南蜀暴发户最爱,昭业古董行里炒一炒,少说能拍出三十两金。哎师父,回头把您当年没舍得扔的破烂都收拾收拾,我下次过去一起给您倒腾出去,亲情价就抽三成……哎……嘶!”

支修满腔别绪好像也被他“抽了三成”,顿时想起这小王八蛋的劣迹:“你有点正事没有?镀月峰的林师兄那么个清净人,平时轻易不和人接触,就因为你,这几年往飞琼峰投了三百多封‘问天’。”

奚平在两丈以外愣了愣:“啊……三、三百多封信,告我状啊?”

支修眼角直跳:“不然难道是找我清谈闲聊?”

奚平单知道林炽那受气包忍无可忍会告状,没想到林大师炼器之余,居然能这样“笔耕不辍”——天天在草报上奋笔疾书骂大街的赵檎丹知道了都得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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