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562)

“说来我一直奇怪,先帝怎么就单单没杀她?”

飞琼峰顶的寒风朔雪中,支修把原来那个很容易被雪压塌的小屋重新支上了,放在奚悦休息处隔壁。

外壳是随便搭的,内里是芥子,芥子中无光阴寒暑,时隔经年,一应陈设毫无变化,茶壶似乎还是温热的。

奚平轻车熟路地往熄灭的火堆里捅了两下,随手在旁边小木柜里掏了掏,果然掏出一把十四岁高龄的栗子。还算新鲜,他便将栗子往跳着火星的余烬里一埋,席地而坐,嘴里说着戏台上土匪和反贼的词。

“玄隐山反正捏在咱们手里,又有舆图在,老庞要是实在按不住他手下作乱的天机阁,还可以全国禁灵。所以要是我,想把消息最快最直接地传出去,肯定就是联系百乱之地的南矿——他们一系里,谁在南矿?”

周楹没挑他的礼,从他伸得支楞八叉的腿上迈了过去,回道:“姚子明。”

奚平闻言一皱眉:“皇后她弟?他们爹姚大人呢,不管管?”

“姚大人过世三四年了。”

难怪了。

奚平年少时,听说太史令姚大人的种种奇闻,觉得这位愁眉苦脸的老先生脑子不太正常,老认为别人要害他。如今他自己到了年纪,才知道姚大人不是想太多,老辈人确实有自己的道理——若不是张家失势,以姚皇后的家世,腾云驾雾也够不着嫁给周桓,姚家攀上这根“高枝”并非幸事。如果当年是三殿下继位、太子被废,一辈不得志,那也就算了,否则他们名为姻亲,实际却是张氏的耻辱,怎不叫人心惊胆战。

那些旧世家的贵人不但不会将他们当回事,心里恐怕还抱着隐而不宣的恶意。

姚家姐弟居然还在跟他们搅合,真是老家儿没了,没有明白人管他们了。

奚平想了想,伸手捏了张“问天”,一道灵气打上去,落成了龙飞凤舞的俩字“快跑”,朝南打了出去……听不听,就看姚启的命了。

支修神识在玄隐山脉间扫了一圈,确认潜修寺苏准罗青石等人性命无碍,将受“天谕”影响的筑基们按头强行入定,让他们冷静,安顿好尚未筑基的小弟子,修整了主峰大殿,又询问镀月峰损伤情况。

一应琐事照顾完才进来,一眼看见逆徒坐没坐相地散德行,眼皮微跳——支修自己平时也挺随便,但怎么说也有外客在,经过奚平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脚:“上茶。”

奚平没动窝:“师父,咱茶叶都是前朝的,快成精了,喝了怪残忍的。”

支修:“……”

就你有嘴。

“飞琼峰‘仙境冰露’管够,渴了上外面挖一勺不得了,上什么茶?那都是凡愚们寒暄完,为防没话说尴尬才发明的繁文缛节,让主客双方有机会琢磨接下来怎么聊,谁还真为喝口水了?”奚平懒洋洋地说道,“庄王殿下,清净道也知道尴尬么?”

叫“三哥”,周楹淡淡地一点头,叫“庄王殿下”,也不见他有什么特殊反应。

周楹看了奚平一眼,没理会他话音里隐约的挑衅,转向支修道:“支将军有什么要吩咐。”

“不敢,”支修客客气气地说道,“只是我修剑道,杂学不精,方才查看金平,见太后自戕,广韵宫大乱,而对方不知用了什么秘法,我已无法追踪到陛下的位置。”

“宫里乱就乱吧,支将军不必担心民生。”周楹知道他关心什么,“这些年世家瓦解,六部改制,工部越分越细,公路、矿务、腾云蛟、运河、工商各有体系,不用事事请示金平。只要灵石供应得上,内务上,各地开明司看着,一时半会儿还应付得来。有个别大事难抉的,玄隐山可直接越过广韵宫,传令开明司与天机阁,放心,不会太多。”

奚平插话问道:“虽说有没有他两可吧,但……就这么放任他跑了?”

周楹点头:“他只是凡人,而且无论如何也是姓周的,太后一死,李张余孽也最多会留他一条命,不会太拿他当回事。天尚留一线,赶尽杀绝不祥。”

奚平:“殿下,您给翻译成人话试试呢?”

支修感觉他态度越来越不像话:“士庸。”

奚平不怎么真诚地做了个缝嘴的动作。

周楹一伸手,手便化作一团雾,无形无迹地散在半空,不等人看清,长袖一甩,那手又完整无缺地长回到原位:“这是我灵骨自带的神通,身体发肤,任何部位都可以化雾消失,以前没怎么用过,所以也很少有人防范。我上灵山前面过圣,放了一根头发在陛下身上。以周桓为人,此事主谋必定是张太后,把他抓回来也不好处置,不如松一松,借他去探探李张余孽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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