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60)

天太热了,阿响上了火,这一低头,鼻血就止不住地往下流。阿响一边慌慌张张地擦掉“神牌”上的血,一边语无伦次道:“救救我爷爷,太岁大人,求你救救我爷爷。只要能救出我爷爷,我把命都给你……”

神牌不知是什么特殊的木头,棉花似的,贪婪地将她指缝里的血一点一点地吸了进去。

庞戬大步闯进天机阁总署,劈头盖脸地问手下:“你说那些邪祟的木牌怎么了?”

“都统,你看。”那蓝衣将他们从邪祟身上缴获的转生木牌拿了出来,惨白的木牌上血迹斑斑,好像有什么人唤醒了那木牌里的恶鬼幽灵,“方才南天星陨时,它突然就这样了。”

蒸汽大货船轰鸣着从码头驶出,掀起了恶臭的巨浪,将一只运河边觅食的苍蝇卷了进去。

正好一束灯塔上扫下来的光落在绿油油的水面上,从垂死挣扎的小虫身上折出去,刺破了稀薄的水雾。

潜修寺里的奚平皱着眉翻了个身,睡得很不安稳,耳边充斥着“嘤嘤嗡嗡”的人声。

有人求他救什么“爷爷”,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凄厉地惨叫……

嘈杂中,他好像还“梦见”隔壁的半偶醒了,睁眼爬起来,进了他的卧房。

烦死了,奚平用被子捂住了头。

半偶无声无息地溜进了奚平的卧房,见这人不知在梦里打了个什么把式,全身都晾在外面,把被子卷到了胸口以上,大有要想不开拿锦被上吊的意思。

蹲在床边注视了奚平一会儿,半偶小心地伸出手,想把他从被子里刨出来。

忽然,半偶猛地一激灵,往后退了一大步,削瘦的后背弓了起来。

只见刚才睡得死狗一样的奚平突然诈尸似的,从床上翻坐了起来!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缠在脖颈上的锦被,眼神清明得像从没睡着过。目光抬起来,直勾勾地对上半偶,继而诡异地笑了。

半偶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奚平”缓缓扭了扭脖子,整好衣襟和睡散的头发,然后他将双手举到面前,十分爱惜地摩挲打量着,喟叹了一声:“可真是双养尊处优的好手。”

那确实是奚平的声音,但发音位置与他平时说话大相径庭,以至于听起来不像一个人。低沉的话音里,带了一丝不明显的宁安味!

“奚平”站起来走了几步,一伸手,半偶就像是给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吊了起来,悬到了半空,与他视线齐平。

“小东西,”“奚平”端详他片刻,笑了起来,“你这辈子没有做人的机会了,别学人自作聪明,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半偶张开嘴,露出一口畸形的唇齿。

“哦,你说不出来啊,那可太好了。”“奚平”冰凉的手指顺着半偶的嘴唇划下去,半偶狠狠地一激灵——那手指精准地擦过了他身上刻了法阵的地方,比当年剖开他胸腹的刀还锋利、还冰冷。

“多嘴的偶,可是要被劈成柴,填进灶坑里烧掉的。”“奚平”抬起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嘴唇上,“嘘——”

说完,他一弹指,悬在半空中的半偶像是被重重地推了一把,踉跄着飞回了书房。

“奚平”转身走向屋后的小院,挥手设下禁制,趺坐在一棵桂花树下。

惨白的月光被云影推着,从地面扫过,穿过肉眼不可见的禁制,落在“奚平”身上,照出了他的影子。

那影子不是人形,是一条漆黑的龙。

第19章 龙咬尾(七)

寅初,天未破晓,丘字院里亮起了风灯,姚启屈辱地起了床。

因为没能走出灵感芥子,他得提前一个时辰去上早课。才刚一出屋,山风就“咣当”一下将他身后的门拍上,露水糊了他一脸,像是在他脸上黥了个“愚”字。

姚启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眶通红。

平时不打雷劈不醒的奚平不知怎么,竟被那一声门响惊动了。

他迷迷瞪瞪地翻坐起来,眯了眼望向窗外,目送姚子明拎灯出门,然后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睡觉不知压到哪了,手指一直哆嗦。

正发着呆,他无意中一抬头,突然看见一个人影从他床头浮了出来。

奚平没有防备,差点咬着舌头——那吃了他一匣蓝玉的半偶一夜间蹿了差不多有两尺,看着像个少年了。

他那小圆脸变了形,仅剩的人皮不够用了似的,干巴巴地贴在脸骨上,白得泛青。小袄小裤已经上下不接壤,肩膀也撑开了线,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跟奚平大眼瞪小眼,不知是索命还是讨债。

“你他娘的……”奚平回过神来,忍不住迸出句粗话,“吓死我也没有灵石给你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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