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61)

半偶自惭形秽似的,往阴影里缩了缩。

奚平盯着他那折寿的尊容适应了好半天,才没好气地说道:“过来,干活——先给我把被子收了。”

半偶低眉顺目地走过来,动手收拾起他的床铺。

他长大的似乎不只身体,还有心智,消化了几千两黄金,这货总算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了。

忽然,半偶喉咙里发出“哈”一声气音,从奚平被褥里捡起了一片新鲜的树叶。

奚平的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

半偶捏着树叶,脸色变了好几次,最后他似乎下了决断,转身英勇就义似的将那树叶举到奚平面前。

可还不等他抬起手比划,那喜怒无常的少爷就无缘无故地尥起蹶子,忽然发作道:“你以为树叶从哪蹭来的,还不是因为你这赔钱的东西,害我深更半夜往山上跑!”

半偶被他这疾风似的脾气唬得一呆。

“反正你欠我一百两蓝玉!”奚平不耐烦道,“还不清,你就得给我当牛做马。”

半偶忙伸手拉他。

等等,你听我说,你身上有……

“滚一边去,别挡道!”奚平恶声恶气地推开他,“看不懂你在瞎比划,哑巴一个,那么多话。”

半偶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嗬嗬”声。

奚平稀有的耐心告罄,一把捏住半偶脖子上的驯龙锁。

那少年立刻被驯龙锁卡住喉咙、锁紧了四肢,一动不能动了。

奚平冷冷地说道:“我说,走开,别烦我。”

驯龙锁上银光一闪,继而钻进了半偶的脖子里。

“去把我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和鞋捡起来。”

半偶被驯龙锁牵着,机械地捡起他随手乱扔的锦袍和靴子。

奚平傲慢地瞥了他一眼,吩咐道:“衣服我不要了,洗干净自己拿去穿。把你那身寿衣换下来,别出去给我丢人现眼。”

说完,任性的少爷就打了个哈欠,再不理会半偶了。溜达到书房,他伸了个懒腰,摸出白玉咫尺,开始给祖母写信,补报头天的平安。

写了几个字,他忽然想起点什么,一抬头,已经被迫退到卧房门口的半偶就随着他的念头停下脚步。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奚平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不等对方回答,又霸道地擅自做了主,“算了,邪祟起的鬼名也不吉利。你既然做了我的家奴,以后就姓奚吧……唔,你可以叫奚悦。”

白玉咫尺亮起来时,庄王刚回王府——他在东宫跪了半宿,是侍卫背回来的。

小厮端了热茶和点心在一边伺候,他只端起盏沾了沾嘴唇,点心没碰就推到了一边。

白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倒了颗药丸在雪白的锦帕上递给他。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从瓶口冒出来,飘出窗外,窗口一枝才长出花苞的海棠悄然开了。

庄王脸色不太好,心情却似乎不错,含笑摇头道:“春晖丹难得,你自己留着用吧,我不是这东西能补回来的……咫尺上有信,拿来我看看。”

白令一动不动地端着那药丸,面沉似水。

庄王没办法,只好接过丹药含了:“啧,你这纸人,怎么性子跟石头似的。”

陛下与太子之间的父子情分,不是一次两次政见相左就能消磨干净的——当年张氏脑袋乱滚都还没牵连到东宫呢。他去情真意切地求个情,陛下就能顺着台阶下来了。

事情强行翻了篇,才能让裂痕留在上面。

怨与恨恰如情分,都是要攒的,没有一蹴而就的道理,一次发透了才是过犹不及。

再说,陛下就喜欢他“情深”。

白令生硬地说道:“属下只是个纸人,不通人情世故,只是还望殿下再用苦肉计前知会一声,省得属下捉襟见肘,寻不到丹药。”

庄王像纵容黑猫撒泼一样点了点他,作势要起身:“你不管,我自己拿。”

白令这才默不作声地转身捧起白玉咫尺,拿到他面前。

“老天爷,怎么又这么长。”庄王大略一扫,见咫尺上又是通篇自吹自擂,奚平已经将自己“灵感甲等,天资卓绝”这事换着花样说好几天了,三纸无驴的废话看得庄王眼睛疼,“行了拿走吧,就知道他没正事……等等。”

他目光忽然停在了咫尺一角,只见奚平结尾写道:“庞都统送的那半人不鬼的小厮,容貌丑陋,不会说也不会写,甚是蠢笨,远不及号钟。但在潜修寺,只好将就了,孙儿给他取名奚悦,盼他能借几分灵性。”

庄王有点苍白的手指捋过咫尺上的字迹:“奚悦……”

他没记错的话,奚平底下本来有个小三岁的兄弟,养到快一岁,没立住。那孩子夭折时已经起了大名,就叫“奚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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