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7)

奚氏小门小户出身,有个芝麻官父亲,死得还早,娘家就剩个不成器的兄长顶门立户。她像根牡丹芍药园中不小心混进来的狗尾巴草,意外入了君王的眼,后来还生了个惊才绝艳的三殿下,一路得宠,升到了皇贵妃。

奚家上下三代,男女老少都算上,没有不漂亮的,也没有不草包的。

不过草包虽然没用,也无害。这家人不惹事不争权,专心致志败自己的家,又不祸国殃民。往朝堂上一摆还怪赏心悦目的。陛下当年为了恶心旧政敌,大笔一挥,封了贵妃他哥一个混吃等死的虚衔“永宁侯”——希望他们不忘初心,永远消消停停的。

他们这种“摆设”侯门,唬一唬平头百姓就算了,想骗玄隐山的“征选帖”可差点意思,毕竟庄王还年轻,没把他太子大哥取而代之呢。

除非家中子弟格外出挑,令名在外。

不过就奚少爷那“令名”……啧,不提也罢。

玄隐山的征选帖可着金平城满街撒,也撒不到他怀里,这两年他娘都惦记着给他议亲了。

庄王:“你自己没出息,别捎着舅舅。”

奚平“嗐”了一声:“犬父无虎子,养出个我来,侯爷还能有什么脸?”

庄王竟一时间无言以对。

奚平擦了手,拽过小瓷碟,剥了两颗荔枝放在庄王面前。

他琴技高超,手指很灵,剥过的果子皮肉一点不粘,干干净净的:“这玩意吃多了上火,三哥,我就给你剥俩放这了,甜甜嘴,可别吃多了。”

这小子犯浑的时候真不是东西,好的时候也是真好,庄王横起来的眉又软了下去。

就听奚平又冒出了新的厥词:“再说我可不想去,玄隐山讲究那么多,什么‘三修三戒’,这不许那也不许的……是人过的日子吗?这样的长生不老还不如英年早逝呢。”

说着,他可能是荔枝吃多了,现场打了个撑出来的饱嗝。

庄王刚要拿荔枝的手又缩了回去,又窝心又窝火:“放屁,说话没个忌讳!我……你……滚滚滚出去。”

奚平麻利站起来:“好嘞。”

“等等,奚士庸,”庄王又喊住他,“就算不为别的,最近京中也是多事,都出了人命了,你少出去鬼混,听见没有?”

奚平嘴里叫着“遵命”,脚丫子已经溜出了南书房——只要他跑得够快,三哥的耳提面命就追不上他。

第3章 夜半歌(三)

奚平人是个王八蛋,心硬如王八壳,缺肺少肝的,反正王保常之死一点也没触动他。

在他看来,就王大狗那个品行,哪天让人当街打死都不新鲜。新鲜的是居然有人会用这么离奇的手段杀他,就跟专门为了给金平城添个节目似的。

至于人间行走赵卫长和庄王的叮嘱,他更是都当成了耳旁风——十八九岁的少年郎,火力正旺,心里没个敬畏。

回客房高卧到金乌西沉,这夜猫子醒了。

他伸了个张牙舞爪的大懒腰,爬起来就着燕窝粳米粥吃了三屉水晶饺,混了个水饱——他那表哥年纪轻轻,一天到晚跟个老头似的,王府的饭净是汤汤水水,吃着不痛快——于是奚平打算上别的地方觅点食去。

世子爷在花园里折了朵开得正艳的蔷薇,期间毛手毛脚地踩了庄王养的大黑猫尾巴,大黑猫暴起反击。

这二位徒手干了一仗,奚平胜。

他得意地将花往胸口一别,散发着威风的芬芳,从王府溜了出去,又跑醉流华玩去了。

庄王周楹听见下人来报时,正跟自己的幕僚王俭手谈,闻言毫不意外:“又跑了?”

他接过受了委屈的黑猫,在猫头上轻轻一弹:“你也是,老挨欺负,还不知道躲他远点,傻啊?”

猫欺软怕硬,斗不过姓奚的,就冲主人撒气,一爪子扇了回去。幸亏庄王躲习惯了,没伤到手,只被猫爪勾开了长袖上的丝。

小太监吓得“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黑猫却不惧,飞起后爪踹了主人一脚,骂骂咧咧地跑了。

“不碍事,下去吧。”庄王摆摆手,也不知是骂人还是骂猫,“自己惯出来的小畜生,还能跟它一般见识?”

王俭笑道:“殿下待世子可真是……比亲生兄长不差什么。”

“兄长?”庄王端起瓷杯,“我觉得我像他爹。”

他用热水压下了几声咳嗽,手指尖被烫出了一点稀薄的血色,像一尊疲倦的雪人。

等小太监掩门出去,庄王才放下瓷杯,看了王俭一眼。

王俭会意,从袖中摸出张纸,低声道:“这是咱们目前拿到的入选弟子名单,总共三十人。玄隐仙使还没到,要是仙使临时看中了谁,或许会临时加一两个人进名单,一般不会大改,我看大差不差,今年大选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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