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岁(705)

奚平一口酒呛了出来:“咳咳咳……哈?”

支修:“赵姑娘不是同你关系不错,又是同窗好友……”

“马上翻脸,马上就翻!”奚平摆摆手,“等她今年写够五篇草报稿骂我,我就跟她割袍断义……她已经写四篇了!”

“魏姑娘……”

奚平大惊失色:“使不得,差辈了!”

“那……”

“师尊,您被我二表舅妈附体了吗?”奚平顺走了他两坛子自酿酒,抱在怀里压惊,“真要命——可她老人家一年给我封个金条红包,您要不也学人家点好?哎哎哎,滚了,滚了。”

然后忙忙碌碌,鸡飞狗跳地,到了开明四年。

腊月。

永宁侯崔夫人起猛了头一晕,摔了一跤,没灾没病地走了,也年近八十,也是喜丧。

半个月以后,初雪压断了花园中转生木上的树枝,清早小厮照常去叫侯爷起床打拳,人没叫起来。

奚平送走了二老,收拾庭院,独自住了小半年,留下号钟照顾,他回了玄隐山。

丹桂坊没有他家了。

开明六年,前天机阁总督、潜修寺管事苏准五衰,仙逝于静室蒲团上,罗青石成了新管事。

玄隐内门不再收新弟子,潜修寺成了开明司和天机阁进修的地方,汇聚了天下贤才,罗青石不再被迫粪土糊墙,神清气爽,个子长高了一巴掌。

开明七年,禁灵线后退逾百里,修士们终于发现了问题:有一小撮人是到禁灵线外探险,还有的没去,却莫名开始提前五衰,玄门一片恐慌。

一时间,各种说法沸沸扬扬,绝望的修士们前仆后继地尝试各种匪夷所思的办法,想留住消解的道心,折腾了整整二十年——禁灵线越退越快,极北似乎没那么冷了,消解的不单道心,还有灵山。以澜沧山和玄隐山为首,已经消解了小一半,连三岳都肉眼可见地矮了数丈。

《陶闻天下》上出了一篇文章,大意说:当年北原之所以闹大天灾,都是因为修士们毫无节制地乱斗,导致四季颠倒,气候无常,现如今灵山在消解,修士之真元与道心在消解,岂不是人们在向灵山归还灵气?

没人理会,修士们还是在茫然中绝望。

此后又过了无比混乱的三十年,每天都能听见各种匪夷所思的新闻。

五十年后,禁灵线退回大陆,高阶修士们开始一个一个有了五衰的先兆——开始被小伤病所困。

人间已经日新月异,玄门终于后知后觉地承认,恐怕这就是新的天规了。

百年,玄隐山伴着一声春雷,灵气尽数化入地脉,只剩下空荡荡的山体与石头。

南阖长出了麦苗,支修头发已花白。

第二年蝉鸣时分,师徒俩在潜修寺外钓鱼,支修忽然旧事重提,对奚平说道:“士庸,找个伴吧。”

奚平:“二表舅妈。”

支修拿鱼竿抽了他一身水。

奚平跳起来,在岸边转生木里打了个转躲开:“有奚小悦陪我呢,师……呃。”

他话没说完,便见一个渔夫打扮的少年撑着船,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瞪着他,正好看见他钻转生木的一幕:“太……太岁!”

那少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想给传说中的神仙星君磕头。

再一抬头,两位下凡偷闲的前任仙尊已经没影了,好像是两个幻影。

“师父,”奚平拎着两个人的鱼竿和桶,回头张望了一眼,见没有了闲杂人等了,才正色道,“我听林大师说,您当年跟悬无那老鬼吹,说‘我飞琼峰门下愿为天下祭’,您看看,牛都吹出去了嘛,我哪能让您失望?”

支修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又三年,大宛几代人经营,已经完全走上了正轨,支修便留了封信,出门游历了。

没再回来。

于是奚平也不再回玄隐,玄隐山不是他家了。

后来,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朋好友、故人仇敌……他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让千年祭奠的道心顺着转生木回归大地。

到北绝山口长出第一棵嫩芽的时候,半魔之身的白令消散了,临走时与奚平告别。

半魔死相不像人那么狼狈,他看起来无灾无病,只说:“世子——”

白令一辈子都叫他“世子”。

他问道:“打个赌,你猜是你先见到主上,还是我先?”

奚平斩钉截铁道:“我先。”

白令大笑一声,化作了一团纸。

他连纸钱都省了。

这是奚平最后一个朋友,从那以后,他就住进了转生木里,人间不是他家了。

又两百年,有一天,奚平忽然若有所觉,罕见地,他从陶县转生木里走了出来。

他已经在里面一觉睡了四十年,看见耀眼的晨曦,只觉得眼生,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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