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173)

她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

沿着粉黛子丛中的鹅卵石小径向前走,走着走着,她忍不住,跑起来。

建筑光景一一后退,明媚的阳光下,好像连时光也倒流。

她想起十五岁。

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她被继父要求改名跟他姓“钱”。

她不愿意,周末在东山书房,想到这件事,难以忍受,躲到书柜后哭。

谢长昼路过,听见了,伸手将她挖出来。

高大的青年半蹲下身,用拇指给她擦眼泪,听她说完前因后果,有点讶异地笑笑:“就这么点儿小事,哭成这样?”

孟昭眼尾红红,泪珠啪嗒啪嗒。

谢长昼居高临下,宽大的手掌停留在她额顶,慵懒地拍拍,顿了会儿,低声说:“不过——我说,小孩。”

她抬眼看他,眼泪汪汪的,他黑色的眼睛里落进阳光,连她的瞳仁也被照亮。

“要不,你别改姓,我给你改个名字吧。”他笑得漫不经心,说话却十分狂妄,话里话外自信十足,“改个跟我一块儿的,出去了,别人就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

孟昭向前跑。

北京的风,将她的黑色长发高高扬起。

时光之中,她听到遥远的十年前,谢长昼在说话。

那时他二十多岁,声音清澈慵懒,不疾不徐地,如同盛夏的阳光,一寸寸落下来:“你看。”

他倚着书架,姿态闲适,随手拿书来翻。

一句句,读得字正腔圆:“昼,参诸日中之景;夜,考之极星,以正朝夕。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你就叫孟昭,行不行?”

行不行?

她生命里所有夏天,不如那与他相遇的那一个,来得真切热烈。

他是她生命的不可重复,无法战胜的盛夏与旧时光。

风声和缓,细微水汽在空气里飘,孟昭气喘吁吁,停下脚步。

白色的建筑之下,粉黛子随风摇曳,余光之外,全世界都被阳光映照得暖融融。

她转过拐角,终于看到熟悉的人影。

他穿一件寻常的浅色居家服,身形修长如同青松,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浅灰薄毯,仍能看出双腿修长。人背对着她,手中正捏着一只胶皮水管,对着草丛浇水。

孟昭屏住呼吸,走向他的每一步,都虔诚得像是在朝圣。

这些年,这些年来——

她常听人说,跟某人在一起,最最快乐。

但对于她来说,谢长昼从不是她的“最最”,因为没有人可以跟他比拟。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是她人生中所有快乐的时间,仿佛待在一个,只属于她的乐园。

耳边风声都变慢了。

孟昭停在他身后,轻声叫:“谢长昼。”

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没有快乐过。

与他在一起的十年,是她人生中,最好的十年。

奔腾热烈的阳光之中,谢长昼身形微顿,放下水管,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他望着她,双眼漆黑,又清澈见底。

这漫长的一眼,跨过两人初识、分开、重逢的十余年。

喜欢从来只是开始,是爱永不落幕。

谢长昼望着她,忽然徐徐笑开。

他朝她张开双臂,声音很低地,轻声说:

“昭昭,欢迎回家。”

——正文完——

2022.03.05南书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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