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仇人做妾(20)
看着母亲被拳打脚踢仍旧死死拽住他们的手时,我第一次感受到恨。
恨爹爹惹祸上身,恨陆执步步相逼,恨佐藤残暴不仁,恨自己无能为力。
为什么我就那么没用!为什么是我来做选择!为什么日本人能在中国为非作歹!为什么宋家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救不了三姨娘!为什么我连爬都爬不起来!为什么我连爬都不爬不起来啊!
我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我还曾试图可笑地掩盖什么,还有什么是比死亡更直观的悲剧和下场。
爹爹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愣的,眼神里是惊恐、是害怕、是痛苦、是绝望。
他拖着步子一步步地往前走,仿佛没有看到我和母亲,整个人空洞又无力,最终他还是哭着跪在了地上,崩溃地捂头大喊。
听着他惨烈的叫声,我连该有的哭声都被压抑在了喉咙里,沉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人心可以疼到这种地步,撕扯绝望地疼,无处发泄,无处叫冤,只能沉溺在无边无际的悔恨当中,连如何反击都不知道,最后被自己的恨意浸满,死在无法呼吸的窒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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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当着爹爹的面和几个军官凌辱杀害了三姨娘,我们找到她的尸体时,早就残破不堪。
一切发生得太快,我甚至觉得三姨娘还没死,脑子里总在想,她还是会抱着狗吊着眉梢在骂人。
宋家的三太太是整个上海滩最冷艳果敢的女子,只不过她爱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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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变得有些疯癫,时而坐在一个地方不说话,时而又对着空气说上半天的话。
我们只知道结果,谁都不知道爹爹到底是怎样眼睁睁看着三姨娘死去。
每次看到我他都会一脸狰狞地跑过来:「这是报应对不对?你说过这是报应?」
我哭着抱住他,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不是,这不是。
他好像听不到我说话,只会又哭又笑地重复着原来这就是报应,原来这就是报应。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落魄悲凉的背影,重复着这句话步履蹒跚地走进那间同样疮痍的屋子。
我叫着他爹爹,他没有回头看我。
我瞬间泪目,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原来悲剧是一轮接着一轮,一环套着一环,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而在这片带着仇恨的沼泽地里,终是越挣扎陷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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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说爹爹怕是走不出来了。
我记得爹爹曾经说过,世上最难医的是心病,最无可救药的是穷病,所以他必须要挣很多钱。
可他如今没了钱,也没了人,横行霸道了半辈子,在旁人的讽刺下活得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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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陆执面前,他就站在胡同口,平静地望着某个方向,我对上他的目光时,他唇边苍白的笑意才落下来。
他整个人包括他仿佛得逞的笑容都是寂冷的。
我快步走到他身旁,一眼都不看他:「你的报仇可以先停会儿吗?」
从开始的加派人手,到现在陆执每回都要跟着我过来,他都要站在胡同口,无论等多久。
我太怕这时候他还想对宋家做什么了。
就算三姨娘的事和他没有直接关系,可我仍然觉得他像是没有参与的推动者。
陆执没说不,也没说好,只是模棱两可地要求我回去。
眼睛哭得太肿,流眼泪总是会疼,我紧紧咬着牙不让眼泪再落下来。
「你原本想害的是爹爹,只不过被三姨娘破坏了是吗?」
他望着我的眼睛,我以为他不会回答,可过了会儿,他居然回答了「是」。
果然是这样。
我早说过,就算我承认宋家对不起陆执,我理解他的报复,他的痛苦,他的经受,但我仍然会恨他。
直到回了督军府,我侧躺在床上,这个角度还能看到梳妆台上的八音盒和那支蝴蝶簪子,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我开始恨你了。」
我自私地找到了一个情绪的落脚点。
太恨了,可是我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恨,从谁开始恨。
陆执在我床边站了很久,到最后我能感觉到他来给我拉了拉被子,他或许以为我睡着了,才碰了碰我的眼睛。
「能不能别碰我。」
他手一顿,对上我的眼神后略垂下眼睑,可他还是十分淡定地收回了手,只是有些不自然地放在了身侧。
我闭上眼,不去看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第二天醒来,床边的花忽然换成了海棠。
我心里郁闷得要把花扔掉,可想想。
花哪里是有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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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去了码头扛麻袋。
我躲在远处看,他穿着麻布短衫,肩头压着两袋水泥,压得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那只伤脚难以支撑力量,他只能倾斜着身子,步步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