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瘾(107)

父母终于千叮咛、万嘱咐地出了门,他也偷偷地从屋后摸了出去。

那半条街道很长、很长。

追着从身前身后掠过的闷热夏风,邻居烤披萨的香气,四周飞舞着绿色的蜻蜓,路边如野草一般疯长的薄荷树的清苦味道,当地少年们踩着滑板四处飞越的身影,花园里喷水器溅射而出的五颜六色的彩虹。

他跟着那缠缠绵绵,莹莹绕绕在耳边数日的乐声,几乎一刻不得停歇,终于跑到那栋庞然大物一般巨大的房子前,踩住台阶,高高攀上了栏杆儿,望了进去,终于得偿如愿。

说那里如宫殿也不为过。

一望无际的游泳池,纷香馥郁的大花园,洁白的罗马廊柱,足有二层楼那么高的透明落地窗。

轻纱浮动,绵长动听的乐声仿佛天籁,端坐于房中练习大提琴的少女的皮肤,在阳光下,如白玉般剔透。

她看起来比他大四五岁模样,却已经成了音乐最忠诚虔诚的信徒。

一袭白裙一尘不染,棕黑色的发垂至腰间,深邃的眉眼有几分混血的味道,混合着亚洲人五官轮廓的柔和,漂亮的好似不该出现在这人间。

少女的脑袋微微倾向怀中的大提琴,眼睫微垂,纤细的手腕儿带动琴弓翩跹,就能演奏出这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怀野一时都忘记了。

自己到底是来听音乐,还是来看她的。

她那天显然也独自在家,守着四处空荡荡的琴房,沉浸到连菲佣送来的果盘都不曾碰过。

可当她注意到高高攀着栏杆儿,在外面偷看的他,抬眸朝他看过来时,他从她的眼底,看到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沉醉与入迷。

是望不到底的寂寥。

空洞的寂寥。

假装享受的寂寥。

怀野那时尚且不能准确描述从她脸上看到的情绪。

但后来回国,从课本上学到了这个词时,第一时间浮现而出的,就是那日第一眼见到她的情景。

当时她看到他,还愣了一愣,接着音乐停下,她就从琴凳站了起来,施施然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知道她也许会赶走他,但他已经做好了绝不会如她所愿的打算。

甚至,他想像同父母讲条件那样,看十页科学读本就允许他打半小时的鼓,他也准备同她说,如果她放他进去看看,他可以用其他东西和她交换——虽然他那时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来讨她的欢心。

少女是会说中文的,也许她也听说过每到夏天,附近就会有一些在美华人来这边度假。

她不等他开口,便用一种疏淡的语气,没什么情绪地对他说:

“你可以进来看的。”

她好像早已习惯了被人像欣赏艺术品那般,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地打量、观看,也许来这边像隔岸观火一般看她的人不止他一人。

说完她又坐回了琴凳,重新拿起琴弓。

怀野过于迫切,都忘了去正门按门铃,直接攀着那栏杆儿,手脚麻利地就翻了进来。

他却没注意,下方就是游泳池。

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整个人就掉了下去。

清凉的、充斥着淡淡消毒液味道的泳池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他,驱赶走了这个夏日漫长的闷热,还有独坐在房中计较三角形和阿拉伯数字的枯燥和无聊。

琴声没有再次响起,却听到了她银铃儿般清脆好听的笑声。

他得偿如愿地进到了她的家中,得偿如愿地掉入了有水的游泳池,当晚也得偿如愿地感冒了。

*

乔稚晚决定去剪头发。

照Rachel所说,淑女就是要留长发的,这样更贴合她的舞台气质,与大提琴古典厚重的琴音更为相衬。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父亲的才华,她精美的形象会使她获得更多人的喜爱。

往常她的造型都是Rachel请的常驻乐团的专门造型师来替她打造,如果她当日涂了过于鲜艳的口红,会被强硬地要求擦掉,Rachel会说音乐会那样高雅的场合,过于明艳的色彩会显得艳俗,拉低整场演出的效果。

除了正装和礼服,她几乎很少穿膝盖以上的裙子,演出时总是长裙逶迤,下了舞台她的日常穿着也以优雅的版型为主。

也许是真的逆反了吧。

她坐在这间质朴狭小的美发店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么想着。

刺刺借给怀野的那把贝斯是一把备用,弦老化不少,怀野下午从丁满的店里帮忙回来,带乔稚晚出去买了新的琴弦,她突然提出了想剪头发,于是他就带她来到这里。

这家店还做美容业务,怀野上次和丁满为了混入那家LiveHouse一人画了个鬼脸妆,热情的老板娘当时还叽叽喳喳的,问他这么帅的男孩子为什么要把自己化成那副鬼样子,这次他带着乔稚晚进来,一眼就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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