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上仙三百年(294)

众所周知,凡间但凡用到寻灵符咒,总跑不出两种境况——

要么是灵魄受创或受病,离了躯壳,游荡在外。

要么就是灵魄进了不属于它的躯壳,那便是世人常说的……邪术夺舍。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

若是后者,因为被夺的躯壳残留着冤屈怨恨,那咒印会泛着邪术才会有的血色红光。

封居燕、封非是身上正是此种。

眼见为实,那比千百句你来我往的说服和争辩都有用。

即便没有先前封居燕和乌行雪之间的对话,在场的所有弟子也会陷入这般死寂里——不管是不是邪魔祸乱的源头,这都是邪术夺舍。

无可辩驳。

那一刻,乌行雪和萧复暄看见了封居燕的神情,终于确定……她似乎真的不知道。

那位常被评价为“秀美如画又刚硬如刀”的封家家主大睁着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身上的寻灵咒印。

她鬓发微乱,绣着“封”字纹样的发带绑在脑后,缠在长发里,飘散风中。她低着头,肩背却笔直如刀锋。

如今,那刀锋正在轻颤。

过刚易折。

封非是看着她的肩脊,忽然想起不知多少年前,有人评价过他妹妹的一句话——天纵英才,奇峰隽秀,秉性如刀但是……过刚易折啊。

他其实都快不记得那些了,毕竟百年之前、少年之时的事偶尔想起也只有浮光掠影……

何况更早之前呢。

“阿燕……”封非是轻轻开了口。

封居燕猛地抬了眼。

那双凤目少时长露聪慧顽皮,后来成了家主,便多是稳重和凌厉。唯独在他们兄妹至亲聊笑之时,才会露出那些之外的温和娇意。

而此刻,那双眼里却没有上述任何,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茫然和震惊。

他这个亲妹不是好骗之人,自小就不是。

所以在封居燕开口之时,他便无可辩驳了。

封居燕说:“你我身上,为何会显出夺舍印记?”

她看着封非是被剑气挡下的手指,道:“如果没有这道剑气,倘若我方才不曾回头,你在做什么?”

“我……”

“你是要清除掉它吗?”

封非是咽下话音,良久闭眼道:“是,我会清除它。”

封居燕道:“所以你知道啊……”

她攥着剑的手指太过用力,虎口崩开了伤口,顺着剑柄淌下血来。她手指发着抖,剑就在震颤中轻轻嗡鸣。

她在嗡鸣里盯着兄长,问道:“所以方才的话都是真的,当真有两道不属于这里的孤魂野鬼,强占着本不属于自己的躯壳……”

“我当是这千百人中混进了什么邪魔妖道。”封居燕一字一字仿佛含着血,道,“我还找得那么仔细,原来是你和我啊……”

“这些,你都知道?”

封非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道:“知道。”

他当然知道。

因为最初的最初,就是他徘徊在封家高塔之下的续命阵中,在日复一日的阵局影响之下,不甘和遗憾越来越重。

某一日受了引导,带着亲妹早无动静的灵魄,一并到了另一处世间,成了那座“桥”。

第115章 易折

“所以, 小时候同你说过的那个噩梦。”封居燕喉咙哑了一下,停顿了好久才继续道,“究竟是梦还是真的?”

她很小的时候常做同一个噩梦。

梦见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地方, 像一个四面皆墙壁的空屋或床榻。总有一个满身是血看不清脸的人来拉扯她, 想要将她推开、轰走。

那双手几乎要将她血肉抓下来, 痛得她在梦里嚎啕大哭。可那个血人哭得比她还凄厉,那哭声听得人又害怕又难过, 拉扯之下还会急得捶胸顿足。

对于当年的她来说,那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疯鬼,是幼时摆脱不掉的梦魇。

她时常在夜半惊醒, 不肯承认害怕, 又不敢继续睡, 便跑去院门口坐着, 能看到外面提灯经过的巡夜弟子。

那些大弟子们问她,为何不睡。

她折一根小树枝,小动作地假装比划, 说:“我练剑,先生明日要查的。”

几乎所有人都被她骗过去了。乃至后来十年、百年,封家总流传着她少时天纵英才还勤学刻苦的传闻。

唯有封非是……

唯有这个兄长, 会在她撑着下巴坐在门槛上,比划树枝假装练剑的时候, 走过来问她:“阿燕,你是不是睡不着?”

她起先也不承认。

后来有一次怎么都缓不过来,坐在门槛上还在哭, 便同封非是说了梦里的场景。

那是她百来年人生里屈指可数的眼泪。

她睁着红通通的眼睛, 带着浓重的鼻音,同最亲近的兄长说:梦里那个血淋淋的人如何推她、扯她, 如何弄得她满床的血还如影随形,如何哭喊着驱赶她,一会儿磕头求她,一会儿叫着骂她。不论她让到哪个角落,转往哪个方向,总是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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