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夏(81)
外面雨声渐渐大了,走廊的大理石台漫上许多水渍。
夏鸯没说话。
池屿一瞬不眨地盯着她,表情急切,英挺的眉目紧皱着,这是夏鸯之前从没在他脸上看到的表情。
无论是跟别人打架,成绩考得很差,还是回家被池爷爷追着打,他都没有过这幅表情。
难过又心痛的表情。
夏鸯近乎直白又克制地看着池屿的脸,似乎多看一眼,就能把这个表情多印在心里一分。
她现在已经配不上这样好的池屿了。
池屿小心翼翼地向前踏了一步:“鸯鸯,我们说过都要去青榆读书的。”
“我去最好的体校,你去青大,到时候我们还能在一起。”
“放假了我们就出去旅游,去全国各地看最好的特色书店。如果你怕孤单,我们就叫老季和真姐一起。”
池屿近乎乞求地看着她,“跟我在一起不好吗,鸯鸯。”
骄傲的,从不低头的人,在摇尾乞怜。
夏鸯内心像有一千只蝉在鼓噪,那样坚决的心在池屿面前摇摇欲坠。
她拒绝不了池屿。
却……偏偏必须拒绝。
夏鸯咬着唇瓣,心里难过多一分,牙齿的力量便重一分。
口腔里渐渐弥漫出血腥味。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密集的雨帘把校园绿化带里的松柏和银杏浇得近乎折弯了腰。
她的手机在裤兜里嗡嗡震动着,夏鸯接通电话,夏母在那头告诉她在教学楼门口等,夏父会去那里接她。
一通电话把夏鸯拉回了现实。
口腔里的血腥味还在弥漫,对面的少年还在等她的答案。
“呵。”
夏鸯转过身,眼睛通红,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你不配。”
说完,她朝教学楼门口跑去。
身后没人追过来。
夏鸯一直往前跑,跑出了教学楼,跑到了夏父面前。
夏父心疼地拿过女儿的书包:“不是告诉你在门口等着,怎么又跑出来了?浑身都湿透了,回去要感冒的。”
“眼睛怎么这么红?”夏父问。
夏鸯用手揉了揉,轻声说:“可能是雨水进了眼睛吧。”
黑色的轿车从门口缓缓开走,雨天路滑,再加上来接学生放学的车很多,都堵在校门口,步履维艰。
夏鸯坐在后排,夏父开了空调,暖风从下面往上吹,暖融融地扑了满脸。
她侧头看向车窗外,看见了慢腾腾地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的池屿。
他没有打伞,比起其他没有带伞在雨幕中飞跑的学生,池屿像是察觉不到猖獗的雨水一般。
前面的车还很拥堵,夏父按了好几遍喇叭,依然纹丝不动。
夏鸯出神地看着他。
池屿去车棚里取出他的自行车。
奶蓝色的车架,后面还后镶了一个粉红色的后座。
是因为要载她,才装了她喜欢的颜色。
湿透的黑发紧贴着脸颊,雨水顺着脖颈往下淌。他的眼睛红得宛如烂熟的蜜桃。
红得惊人。
池屿在校门口看见了夏鸯家的车,也看见了在后座上看她的夏鸯。
他抹了把脸,把湿透的黑发捋到脑后,骑车离开了。
夏父也在拥堵中缓慢地前行了几步。
夏鸯还在盯着池屿的背影看。
雨下得很大,水在自行车道的坡道淤积了不少泥水。
池屿背绷得很直,脚下踩脚踏板的频率极高,像在躲避着什么。骑到拐弯处时,前面有辆堵了很久的车突然拐弯,池屿反应慢了一拍,虽然及时调转车把,还是摔进了泥水里。
蓝白校服上满是泥泞,十分狼狈。
那辆车的司机还冲外骂了一声,迅速开走了。
夏父的车正卡在路中,夏母看见这一幕,认出池屿,连忙下车去看他的情况。
“怎么样小池?有没有摔伤?”
“别骑车了,我和你夏叔叔把你送回梧桐院,很方便的。”
池屿猛地朝后退了一步,重新踏进那滩泥水中。
“谢谢阿姨,不用了。”
他一瘸一拐地扶起单车,推着走在凄风怒雨中。
夏母回到车上一阵唏嘘,小声地跟夏父讲池屿家的事情。
夏鸯一句也没听进去。
池屿挺直的背脊,向后踏了一步的果断,奶蓝色车身和蓝白相间校服上的泥水,还有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的眼神,都在向她宣告——
他不会原谅她了。
池屿在说,是她把他带进光明,又毫不留情地把人一把推进脏污之中。
那副在任何人面前都没弯折过的脊梁,只在她面前屈膝一次。
也只此一次。
他不要她的怜悯。
……
“咳咳。”
池屿的咳嗽声拉回了夏鸯的思绪。
眼前人和记忆中的少年大不相同,明明仍是张扬凌厉的眉目,看上去却分外冷静与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