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来信(109)

作者:蓝色的奥斯汀 阅读记录

他还指着楼上的窗户给微微介绍:“这家的波兰姑娘在地铁站被抢过,这家的老爷爷在两个街区外的地方被抢过,事实上这幢楼里的租户大概没谁没被抢过。”

她惊骇地问:“那你呢?也被抢过?”

他笑了:“被抢过一次,后来我投靠了隔壁楼里大哥,在胳膊上纹了一个字母N,就再也没人来抢我了。当你打不过敌人的时候,就只好变成敌人的一份子。”

这话大概说的正是他自己,他最恨的是傅家的那些人,结果也要变成他们的一份子。

在米逊街之后,他又带她去了Atherton的大宅。这里同米逊街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家家户户高墙大院,主街也就是树荫笼罩下的一条小道,车在路上驶过,也见不到几个深藏不露的豪宅,只看见树墙和树墙之间,铁栅栏大门后面偶尔露出来的花园和小楼的一角。

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就是那些神秘花园掩映下的一幢小楼,哥特式,三层,墙上爬着绿藤,院子里繁花似锦,虽然多年没有人住了,草坪还是剪得一丝不苟。

他在铁门边的电子保安系统里输入一串密码,铁门应声而开。他们的车驶入花园,在小楼门口的弧形车道中央停下来。他下了车,她还以为他要带她参观那座小楼,没想到他关上车门,靠在车边上停下来。南湾的阳光总是灿烂耀眼,他迎着阳光仰望楼上,眼里的神色变幻不定,最后说:“今天就不进去了,我们下次再来。”

那里大概有他最不好的回忆,所以他到了门口又退缩不前,只是他脸上还维持着无所谓的神态。车倒出车道,铁门又关在面前,他还对她笑说:“我刚把密码改成了你的生日。你不是爱探险?等你哪天有空,自己来看看就好。”

这一次他们游遍湾区,也顺便走访了周边的几个大学:斯坦福,伯克利,还有比较小的圣克拉拉大学和旧金山大学。他当年也是这一路从米逊街走进了大学里,中间还去了几次戒毒所。他对微微说:“美国人最喜欢听的就是克服万难自强不息的好莱坞励志故事。品学兼优的华人多了去了,忽然来一个从泥里爬出来的,方显得你不一样。”

这一路他都在说他的大学申请经验,这一路他又都在讲他自己的故事,好像要把他经历过的一切都讲给她听。

晚上他约了一个朋友吃饭,回到米逊区。朋友叫杰克,就在米逊区的一家大报社当记者。他们约在离报社不远的饭馆里,就是那种典型的美式Diner,二十四小时营业,卖汉堡和蛋奶烘饼,每个人进来都先来一杯黑咖啡。

杰克是个混血,一头棕色的卷毛,一件满是褶子的格子衬衫配一条膝盖有洞的牛仔裤,进门朝柜台后面穿围裙的服务员妹子点点头,熟门熟路走到窗边最靠里的座位坐下。

杰克十分健谈,说起自己的工作来绘声绘色:“今天刚写完一篇稿子,说一个四十几岁的女子吸毒过量,死了,死在自己家的浴缸里。该女子晚上躺在浴缸里吸毒,吸完就睡着了,但浴缸的热水龙头没有关,一直开到邻居发现水漫金山,警察来撞开了她的门。尸体惨不忍睹,浑身全是泡。我去了审理这案子的法庭现场,她二十几岁的女儿看到照片吓得哭着跑出法庭,我还得在门口拦住她问她对此案的感想……”

她听得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汉堡,面露不忍,杰克就不无讽刺地朝她笑:“欢迎来到旧金山。是不是很羡慕我的工作?”

说着说着又聊到过去,杰克又告诉她:“那时候,修是学校华人圈里的名人,长得帅,风度好,女孩子都以为他家世也好。有一回他同几个同学出门,遇到几个抢劫的,同学们都吓得瑟瑟发抖主动拿出钱包,只有他,忽然跟劫匪称兄道弟起来,竟然还聊起了共同认识的熟人。最后劫匪一分钱没要,还开着满是弹孔的车把同学们都送回了学校。从此他就成了传奇,隔壁的白人小伙子还来向他打听过能不能拿到oxycodone(鸦片类镇痛药)的便宜货。”

她听了直笑,笑着笑着又不禁有几分心酸。他确实长得好,风度好,家世也好,本该是天之骄子,却不得不过着浪子的生活,用另一种面孔伪装自己。

晚上的餐馆里人不多,灯光慵懒,好像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效果。杰克却依然亢奋,一连喝了几大杯黑咖啡,反正这一晚上他是不打算睡觉了,还有稿子要写。趁着微微去洗手间的空当,他揶揄地望着傅修远笑:“这就是你的命中注定?”

他低头笑了笑,并不说话。杰克又问:“找我做什么?”

傅修远拿出小U盘交给杰克:“这里是证明傅琪和傅维贤对瑞发项目知情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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