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情书(101)

作者:十邮 阅读记录

处理完了,护士将缴费单递给路西加,跟她交代了缴费的地点,付河这才偏偏头,抬手,要去拿那张单子。

“我去,”路西加很快躲了一下,还牵拉着付河的手臂,将他带到急诊外面的长椅上,认真地同他交代,“你就在这等我来接你。”

付河愣了愣,等回过神,视野里已经只剩了一个背影。他望着路西加消失的方向,半天,才将头转回来。

路西加交完钱回来,看到付河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只不过视线换了方向,一双眼睛一直看着角落。停住步子,路西加顺着付河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里有一个小男孩正在打点滴。一旁应该是他的父亲在陪同,小男孩闭着眼睛靠在父亲身上,沉默的中年男人时不时扶正儿子睡歪了头,或者抬头关注药瓶里的液体余量。

普普通通的场景,和方才的惨烈一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路西加的认知里,父亲本该是这样的。就像她的爸爸,会在她受伤后整夜地陪床,会因为她随口说了句想吃什么,就跑上大半个城市去买。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告诉了路西加,并不是所有的父亲都像语文书里写得那般好,有些孩子,不是每个男人都能给自己的孩子如山的父爱。

路西加慢慢走到付河身边,坐下,又将背脊挺到最直。她伸手扒了一下付河的头,让他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虽然路西加身高也有一米七,但一米八九的付河靠在她的肩上,上身还是不得已变得扭曲。付河被路西加突然的动作弄得怔愣,明白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后,他艰难地抬了抬唇角,然后顺着椅背将身体朝下滑,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其实……那个偶像剧里,女生在那场争吵里还喊了一句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晚上的急诊走廊称不上安静,但他们所处之处还算空旷,所以付河不大的声音也格外清晰地传进了路西加的耳朵里。他缓缓地讲述着一个故事,也在回忆着曾经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她说,我很努力地想要过生活,可是只有父亲,我不能选择。”

停了一会儿,付河眨了两下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曾经遮在他眼前,永远不肯散去的大雾驱逐干净。他忘不了自己听到这句台词时的心情——原本在擦拭桌子的手突然变得酸软,浑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干。那是一种只有经历过才能理解的迷茫和恐惧,他在毫无防备间被别人一语道破自己的困境,明明心里有那么多的不甘,却也只能绝望地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他根本没得选。

付河深深吸了口气,在黑暗中接着说:“我那时候很讨厌ATM机,对我来说,它的功能永远都只有存钱、转账,我不停地把挣到的钱存进去,可它就像一个我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张着血盆大口,吞噬着我所有的精力,我所有的生活。”

时间过去这么久,付河仍旧能清晰地记起一些细节,比如ATM机点钞的声音,比如那个机械冰冷的提示音。他一开始对这些声音还很敏感,会认真听着每一步的操作提示,到了后来,他就已经听得麻木,以至于听到这些声音就会出神。但他从来不会做错任何一步操作,因为一个动作重复得次数多了,就不用再过脑子了。

“每次存完钱,我都会查一遍余额,等到银行卡里的钱攒到一个整数,再全部给别人汇出去。然后一切归零……周而复始。”

只这么听着,路西加就已经要被那种看不到任何光亮的生活压到窒息。她不知道如果是自己面对了那样的情况会怎么做,一面是父亲欠下的巨额赌债,一面是自己只有一次的人生……而那时的付河,也不过十几岁、二十几岁。

医院里的人要么是脚步匆匆,要么是被疾病拖得步履艰难,急诊室里的人更是常在和时间赛跑,路西加看着一群医生推着一个病人匆匆进了抢救室,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她忽然希望年少的付河能自私些、懦弱些。

可这念头只闪过那么一下,就被她苦笑着否决。如果是那样,付河就不是付河了。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人本不应该被分成三六九等,但人的品性一定可以分成三六九等。有的人自私、冷漠、懦弱,所以面对潜在的危险,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前一刻还在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的人,可付河永远不会这样。

在来到云南之前,路西加很期待能够看一看付河以前生活的地方,她总遗憾自己认识付河的时间太晚,总想更了解他一些。可事到如今,不过刚刚将他的过往触及很小的那么一个边角,她就已经有些不忍心看下去。正如她在读书时,一直不大喜欢看那些天之骄子被打入尘泥的故事,她不想看什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她希望骄傲的人永远骄傲,永远能面对属于自己的广袤疆土。因为她知道,这句话的背后也是有着失败的概率的——很多人或许永远走不出上天给他的磨难,即便有再坚强的意志,他们的一生也只能困在无尽的泥沼中,没人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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