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柘将自己稍稍往上挪了挪，下巴抵在她头顶，望着漆黑的虚空处，有半分钟的时间没有说话。

随后他才缓缓开口：

“我很小的时候，在山里长大。那时候我的父母都去了大城市里打拼，所以我小时候，算是个留守儿童吧。不过其实我爸妈对我的教育一直很上心，那时候虽然住在山里，但每到寒暑假，他们就会把我接到身边，还送我去学钢琴。虽然学琴时间不多，但是老师说我天赋不错，学得很快，再加上平时也有天天练习，所以我钢琴还可以。不过那时候只想着修身养性，没想到有一天我会靠这个吃饭。

“我差不多是到……十一二岁的时候，和父母相处的时间才多了一点。那时候他们回到桐樟，也有了一点积蓄，当然最主要还是为了我学习的问题，就把我接到桐樟市里念书了。但是那个年龄正好是最叛逆的时候，我恨他们十几年把我扔在爷爷奶奶那里，和他们关系也一直都不好，甚至连句‘爸妈’都不愿意叫。

“后来……大概是高一的时候，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感觉在这世上没什么依靠了，才对他们态度稍微好一些。不过真正关系缓和的时候是在念高三以后了，人与人朝夕相处，总会培养出感情来的，更何况他们和我血浓于水。

“我爸妈一直觉得挺亏欠我的，所以对我……几乎能算得上是纵容了。我刚上大学那年……”

黎柘的声音猛然停了。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兰筠心里也很清楚，所以她没催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许久，黎柘才继续往下说：

“我很早就喜欢你。我们俩刚做同桌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你是一个让人觉得特别温暖的人。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因为我……遭遇那种事情……所以我，一直没有勇气跟你表白。

“直到上了大学，离开桐樟市，离开那个环境，我有了一种往事都已经远去的错觉，才胆大包天地试图向你表白。

“当时放假，我爸妈让我回家，但是我觉得才刚刚开学没多久，而且你也留在学校，趁那个机会，我想跟你表白，所以我说我不回家。”

说到这儿，黎柘的声音变得哽咽：“他们也没逼我回家，只是说，老家的柚子熟了，他们回去摘几个给我寄过来。因为我以前很喜欢吃老家的柚子。”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地道：

“他们死在从老家回城的路上。”

第54章

兰筠内心猛然一震。

黎柘说的这些话，全是她不知道的细节。

而这些细节，组成了黎柘经年午夜梦回，不肯原谅自己时，用来剖他心脏的刀子。

兰筠现在才知道，以前给黎柘讲戏的时候，她都说了什么样揭人伤疤的话——

“你才十七岁，你甚至不久之前才真正理解了‘依赖’两个字，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你依赖了。”

十七岁。

那一年他才和父母缓和不久，才刚刚感受到家庭的温暖，温暖便离他而去了。

这一切巧得让人不敢相信。

其实最开始在兰筠的剧本里，周伟失去母亲应该是在八岁的时候。

但是导演觉得小童星很难演绎出那种复杂的情绪，所以把母亲的死延迟到十七岁，让黎柘来演。

于是兰筠在无意之间，亲手朝黎柘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对不起……”

曾经她有多么讨厌说这三个字的黎柘，现在就有多讨厌说这三个字的自己。

太过于苍白无力的三个字。

却也太绝望悔恨的三个字。

黎柘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只是低头碰了碰她的发顶，缠绵地吻尽她脸上的眼泪。

许久，他说：“因为我，让你很苦。”

兰筠：“苦尽甘来。”

黎柘苦涩地笑了一声，“太苦了。”

“没有。”兰筠抱紧他，“没有。”

“而且我……”黎柘喉咙发痛，“我没有为你做什么，我没有回应你，我、我何德何能……”

兰筠语气有些急：“你现在回应了，我都知道了。你很好，真的。”

“我现在……也……”

黎柘停顿了几秒。

兰筠感觉到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然后是一次深长的呼吸，仿佛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我……”

却还是没能说出来。

我爱你。

我喜欢你。

他说不出口。

他可以在叙述过往的时候说很多遍这几个字，但他没办法郑重地给兰筠一个回应。

因为上一次他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父母永远离开了他。

但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仍然挣扎着想要给兰筠一个回应。

兰筠抱着他微微发颤的身体，心脏都仿佛要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