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的白月光(149)

清微看事态平息下来,以为今日这桩事了结,心里说不上是慰藉还是叹息,百般复杂,深深叹一声,说:“好,就抬回大兄的屋子,明日也好设灵堂。”

棺椁被小心抬回爹爹生前的院子,朝朝摸着棺椁细致的纹理,小声说:“三叔父,你们回去休息吧,今晚的夜我想自己守。”

清微叔父叹气,以为她是有些心里话想和衡玄衍说,不想其他人打扰,点点头,大家陆续都离开了。

天已经黑了,屋中点起几支烛火,昏黄温暖的光晕映照她的脸。

朝朝等人都走了,又过了半响,才站起来,拿起一支烛火,点起垂落的白布。

火慢慢烧了起来。

朝朝走回棺椁旁边,慢慢坐下来。

“我不想做皇后了。”她小声说:“我不想嫁给他了。”

琅琊大师说,婷姐姐会嫁给他,是国母。

这大概就是天意,冥冥中一切有定数,逆天而行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以前不相信。

可是她没有爹爹了。

常山郡王说的也许不是他的真心话,但也是真实的话,真的会有人这样想,也许会有很多人这样想,他们会恐惧、会不安,会恨她、迁怒她的朋友亲人,他们永远有理由,无所顾忌地站在仿佛正义的一方、好像多么义正辞严地伤害她的家人。

她是一个没有本事的人,她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她的爱情,她的婚事,只会让亲近的人受到伤害。

她已经牵累了爹爹,不能再牵累家里了。

褚无咎不会放过她,她没有本事和他争,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一切事情重回正轨。

她死了,他也许会痛苦不甘,但时间会淹没一切苦痛,大家总会回归正常的生活,他会好好做回他的皇帝,娶姐姐,生小太子、小公主,过三年、五年,十年、三十年……许多许多年后,当他子孙满堂,他也许都已经记不清这些往事,也许只模模糊糊记得曾经有她这么一个不识相的青梅竹马。

朝朝想着想着,不知怎么,竟然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笑起来。

她慢慢抱起膝盖,靠着棺椁,脸颊贴在冰凉的棺侧,轻轻地哼唱,小时候爹爹哄她睡觉的曲调

“小燕儿,小燕儿,

啄新泥,叽叽叫喳喳,

巢暖旧屋炊,春风吹,急催燕儿归。”

大火烧起来。

她靠着棺椁,闭上眼,眼泪忽而流下来。

“爹爹,爹爹。”她终于忍不住大哭:“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做皇后了,我不做皇后了。”她大哭:“我不要害死您,我不要害死您!您回来,您不要死,别不要女儿,别不要朝朝…”

“…呜呜”

大颗眼泪滚落,她在承受不住般地伏下来哭:“都是我的错——”

“…是我,是我的错……”

“我不嫁给他了。”烈火烧起她的衣角,她蜷缩起来,泣不成声,嘶哑地呜咽:“朝朝再也不要、不要嫁给他了。”

——

铁骑猎猎踏过朱雀长街。

想起刚才相府发生的种种,吕总管骑在马上,腿还忍不住哆嗦。

一个亲王,大几位宗亲朝中大员,说杀就杀。

甚至如果没有新后叫停,吕总管毫不怀疑,陛下真的会把那些宗亲大臣的九族全拉来,杀得血尸满地。

陛下有雄韬伟略,有卓识与胸怀,有任何明君该有的品质与德行,甚至他脾气绝不算暴虐,大多时候淡漠得平和从容,但吕总管从没这么深刻地意识到,陛下身上流着那位“疯帝”的血,仙神可以做神,也可以变成比恶鬼更疯魔的怪物。

吕总管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身后猝然激烈的轰喊声。

“大火!”

“哪起的火?!”

“大火——”谁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喊:“相府大火了!”

吕总管脑子“轰”地一声。

他眼看着浩大的队伍停下来。

他看着最前面的年轻的帝王倏然勒住马,他猛地转过身,望着那天边烈火烧起的方向。

他久久地望着,仿佛化作一块人形的石像。

吕总管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但他又恍惚仿佛见过这样的神情。

吕总管突然想起,那是他还十来岁年纪,入侍宫中,做监礼司无名无姓的小监童子,曾见过太先帝夜宴,那位俊美狂肆的君王披头散发、袒胸露怀,拿着酒杯高唱天命歌,歌起兴至,推倒旁边流彩的大盏华灯,任火势蔓延,然后大笑着拔剑杀人。

太先帝是个疯子。

那个疯子,最后死了,几乎让整座王朝为他陪葬。

尖锐的嘶鸣声响起。

新帝忽而骑着马冲了出去,他的金红大衮在风中飘扬,那身影像一支有去无回的利矢,一头魇魔的怪物,冲向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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