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无咎没有说话。
吕总管抬起头,悄然打量着他的神情。
他们当然是有多余无患草的。
吕总管记得那日主子回来,直接就把三株无患草扔给他,这等至宝,吕总管自然是千万分地悉心看护,现在就养在灵犀别苑后院的一处隐秘结界里。
吕总管知道主子向来对那位蔚小姐有些不寻常,如今蔚小姐突然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主动抛来橄榄枝,主子总不会不解风情,也别说什么换不换,这无患草必定是要送的,最重要的是,这药送几支才合适。
吕总管来之前已经琢磨过,此时便道:“后院如今有三株无患草,不如咱们自家留一株,送去少夫人一株,最后一株便送去与蔚小姐。”
蔚小姐送了,少夫人爱养花花草草,肯定也是要送一株,正好剩一株留下,让族中一众灵培师仔细研究可否能繁育,便是不能培育,也是一株良药,留在族库以防后患。
吕总管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是最好的主意,两边水也端得稳,想必少主心里也是这个意思。
但他半天没听见回答。
吕总管愕然抬头,看见的是年轻主君冰冷沉鸷的脸。
褚无咎垂着眼,坐在那儿,整个人都在像化进这夜色阴影里。
“送给她做什么。”他轻声说:“她永远不会念我的好。”
她只会欺骗他,舍弃他。
她只会把剑狠狠捅向他心口,只会让他剧痛,怨恨,变成一个疯子,想杀人。
吕总管呆滞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个“她”是指的少夫人。
这…
吕总管心里暗骇,不知发生了什么,让主子竟对少夫人生出这样的痛恨与不甘。
吕总管惶惶:“主子…”
“我就不该对她那么好。”
褚无咎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那是没用的,只会把她惯坏,我把刀放进她手里,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杀谁就杀谁,但她谁也不会杀,她只会反过手,把刀尖捅向我。”
“真疼啊。”
他甚至笑了下:“那样真疼啊。”
“我不能再这么做。”他轻声说:“我不能再给她肆意伤害我的权力。”
幻境里的一切,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心软和仁慈是最无用的东西,只有强权、压制与恐惧,只有绝对的权势与实力夺来的,才能切实抓在手里不会流走。
那时他犹豫了,心软了,妥协退让了,换来的就是她无所顾忌自.焚在衡玄衍的棺椁前。
那是前车之鉴,是血肉淋漓、炙骨之痛。
他再不会犯那样的错。
“那三株无患草,都送去琼华殿。”吕总管听见主君这样说,他的语气温和:“什么也不必换,你去转告蔚小姐,这里什么也不缺,只请她好生养伤,算作我的一份心意。”
“……”
吕总管心里砰砰跳,手心冒出了汗。
他感到莫名强烈的不安,却在主君布满血丝的眼瞳凝视中不敢出一声,只得低下头,讷讷应声退下。
褚无咎看着吕总管躬着身退出去。
他看着窗边,那目光比夜色更凉,清漠而冷淡。
但忽而,他像痛极了一样,弓起腰。
他的手死死按在心口,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流出浅紫色的血,血水爬满他手背,他那种力气,几乎像想把手掏进胸口,把那颗钻进了虫蛊的心脏生生挖出来。
“我一定会挖掉你。”他额头身上全是汗水,却像感知不到一样,梦呓般的轻轻的语气,渗出泣血的狠意:“我一定会,把你挖出来。”
无患草没有用,他就去再找更有用的药!更夺造化的法宝!
他一定会解除‘相思引’,他再不会允许她掐碎他的心脏,操控他、戏弄他、伤害他。
他要变回本来的自己,做这三界霸主、天地主宰,做自己计划中一切本该做的事,百无禁忌,无所畏惧。
他再也不会对她心软。
第68章
阿朝回了昆仑。
她跑回洞府,先去看师尊。
洞府一切依旧,花开鸟兽走,屋檐垂下的玄铃兰生长得太快了,葱葱绿绿一片团簇在檐角,新芽生的浅黄色花瓣随着风儿轻轻摇曳。
阿朝推开密室的门,丝丝缕缕的寒气弥漫,伴随着氤氲出的魔气。
她咬破指尖,血气消融驱散污浊深黑的魔气,露出冰玉榻上静静阖目沉睡的年长者。
阿朝跑进去,跑到榻边,怔怔看着师尊的脸,慢慢屈起膝盖软跪下去。
她扒在榻沿,颤动地伸出手,放在衡玄衍鼻下,感受到很轻微很轻微的呼吸。
师尊还活着。
爹爹还活着。
阿朝肩膀一下软了,她不知道该哭该笑,趴在榻沿,眼泪流出来。
“师尊,师尊。”她呜咽:“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害死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