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123)

作者: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被夜色吞噬了,有月亮,隔着叶子的缝隙漏下来,映的她满脸斑驳。

她就是不松口,怎么都不松口,嘴巴比石头还硬,心也比石头硬,跟贺以诚一样,不给他机会,他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机会。

贺图南盯她片刻,一抹讥笑爬上嘴角,她这么美,总是这么无辜,她就是靠着这张脸,蛊惑了他的父亲,又蛊惑了他,她看着柔弱,实际比谁都毒辣,她这么个人,轻而易举就让他们父子反目成仇,他蠢,贺以诚也蠢,他们父子为了这么个人,都变得疯魔,疯得心甘情愿。

“展颜,是贺以诚又能给你花钱了?你有着落了,啊,”他阴阳怪气叹了一声,“我差点忘了,他公司又有起色了,你姓什么展呢?可惜你妈不在,否则,你们母女两个早把我们母子踢出家门了。”

“你混蛋!”展颜扬手给了他一巴掌,手软软的,根本没使上力气,她哭了,“你干什么,你说我就是了,为什么要说我妈妈……”

贺图南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跟她完了,完了好,完了就完彻底点,他不用再受苦了,这些年,他都不记得自己原来什么样了,她改变了他,完完全全的。

那她就滚蛋吧,滚到贺以诚那里去,没有人爱他,他要爱自己,他不会再爱他们任何人……她怎么不拿把枪把自己枪决了呢?

贺图南浑身滚烫,他转身就走,他要回北京去,再也不见她,这辈子她死也好,活也好,都跟他没关系了,是她自己放弃他的,不能怪他。他太痛苦了,痛苦在于其实他早有预感,只不过他不信,他回来,就是要个结果,这个结果真送到眼前,他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

他想,她万一选他呢,他们曾那样缠绵相依,那样缱绻相偎,她说她到死都忘不了那个夏天,她说她好爱他,太可笑了,她就这么爱他的。

展颜发觉他走了,泪眼中,那个身影越走越远,一定是她打了他,他真的伤心了,她不是故意想打他的,她气他突然伤害妈妈的清誉,她一下就反应过来他一定是太伤心了,口不择言,她最后说的什么?

她竟然不记得了。

她连忙跟上他,在后面喊“图南哥哥”,她亦步亦趋跟着他,他步子迈的大,迈的急,要甩开她似的,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追他,也许,还应该说点什么,话没说好,他怎么能就走了?

贺图南忽然转过身,他冷酷异常:“不要再跟着我。”

她觉得他完全陌生了。

他真的就大步流星过了红绿灯,不多时,隐在人海,再也看不见。他当夜就回北京,一个人,站在交接处,火车声真是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居然还有月亮。

皎洁,明亮,一直跟着火车走,谁一抬头都会觉得月光只照着自己。

他又一次看见它,但他知道,他不会再看见它了。

作者有话说:

阳康以后很疲惫,更新会尽量。

第65章

徒剩一地月色,展颜失魂落魄回来,空荡荡的心,哪儿都找不到落脚点。贺以诚什么都没多问, 第二天送她,给了一张银行卡,展颜没要,他有些惊讶:“你怎么念书呢?”

“我存了些钱,够用的。”她眼睛肿着,人没什么精神。

贺以诚说:“那也得拿着,应急用。”

他把卡往她包里塞,展颜没拉扯,只是说:“卡里的钱我不会用的,贺叔叔,您别给我了。”

贺以诚闻言,手上动作不停把拉链拉好,将她看了两眼,说:“你倒是第一回 跟我赌气。”

他这语气,并无责备,反像宠溺坏了的无奈。

展颜没解释,她像一块没有边际的海绵,沉默地吸浸了一切,踏上列车,驶出又一夏。

九月,学校启动国奖评审事宜,展颜忙着准备材料,等材料递上去,评审结束,已经到十月底了。

日子走得真快,高中的一天何其漫长,这会儿,眼见悬铃木翠了黄,黄了翠,不觉又是一年秋。除了贺以诚给她来过几次电话,贺图南已经像是远在天涯的人。

她隐约觉得恐惧,又不敢打电话,她怕她的声音一旦出现在他世界里,他就会果决切断那根线。她又怕他开口,嘴里说出点什么,让人没法躲。

她决定给他写信,自己也说不清这封信代表什么,挽留?道歉?不知道了,她太想他,音讯全无,有些事真是不能细想,偏偏记那么清,稍微回忆下,人就混乱成团,夜里那颗心砰砰的能顶出胸腔,撕扯的厉害,这一秒想着就这样吧,下一秒便能立刻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北京去。

国奖尘埃落定了,她脸上那份病态的嫣红,却一直没褪。她跟老师主动说,您要是有没时间做的活儿,能考虑下我吗?我挣个饭钱,弄问卷,P图,排版我都行。她以为自己开这个口,会不好意思,却没有,她在这个瞬间,只想到他,他是怎么弄来的钱?那种悲怆的,细小的,无孔不入的情绪像把心脏的窗,砸出了无数个洞,又慢慢用血肉给它们糊上。

老师说,这些活报酬太低,蛮累人的,你要做吗?

要的,要的,我都行。她说,也不算费时间。

这些活,短些的挤一挤时间,两三天就能搞完。

老师说,有个手绘的单,你试试吧,周期短,不耽误功课。

室友本当她不缺钱的,毕竟,口红都是阿玛尼。陈满看她的眼神,多了鄙夷,好像她利用美貌来勾搭老师一样,老师也是男人。

展颜变得迟钝,她已经察觉不到外人的态度。

这封信,真正动笔时,已是初冬,北京飘了两场雪,贺图南经过层层面试,拿到了更好的offer——香港高盛。

南京的冬,阴冷潮湿,宿舍里没有暖气,展颜趴在被窝里给他写信。

“图南哥哥:

天气转眼冷了,北京下雪了吗?

我这么久没有联系你,不是因为不想念你,而是不知道哪种方式更合适,你一定觉得我很犯贱,是我提的分开,又厚脸皮来找你。我现在确实变成了一个厚脸皮的人。

小时候,很多事情我都不太好意思去做,常常需要孙晚秋的鼓励,她胆子永远比我野,有股英雄气,我总是囿于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想自己的事,做自己的事。给你写信,我也恰恰经历着这样的挣扎,是不是再开口,更显得我是个混乱无序的人,你看见这样的我,是不是更悔恨自己爱错了人,或者,质疑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你。

但我的挣扎,与你这些年所受的辛苦和煎熬比,渺若尘埃。我写出来,都显得轻浮可笑,我还是写了,因为我从来都喜欢跟你分享我自己,你也许已经不再信了。当我意识到这点时,我很害怕,我怕世界里没有你,我又是这么的失败,好像,我是个从来不懂怎么去爱别人的怪物。

也许真的是这样,我自觉很爱妈妈,可我好像都没好好具体爱过她,她就走了,我为她做过什么呢?我一出生,她就是妈妈,她成了一个符号,是展有庆的妻子,展颜的母亲。她本来是喜欢读书写字的人,但却被庄稼压弯了腰,磨烂了手,摇摇欲坠背起那么一大捆麦子,我家的地全都很狭长,从这头,走到那头,好像怎么都走不完。直到生病,她还惦记着天会不会下雨,我们的棉花还在地里没摘完,如果泡了雨水,棉花会发霉,那么洁白的棉花布了霉点,多可惜啊。

她做妻子该做的事,做母亲该做的事,我跟她撒娇,我把自己所有的心事跟她说,却从没问过她,作为一个人,不是妻子也不是母亲的那部分,你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你想去哪里看看吗?你跟爸爸的婚姻幸福吗?你平时都在想什么?有些,是我可以问的,有些是因为我的年纪想不到的,但我什么都没问过,我只想着自己,在情感上掠夺她,捆绑她,她从来没有提过这辈子的遗憾和痛苦,我无从知道了,等我能明白些她身为女人的苦楚时,她早离开了我,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没有办法再做点什么,直到现在,我觉得自己都缺少了一块,她下葬那天,我身上有东西跟着死去了,长眠于土地。这样也好,我有一部分能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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